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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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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如此穿戴完毕,他们把她带了出去,光着脚来到用栅栏围起的花园中的一所小房子里。那个印第安青年告诉她想要什么都可以。她要了水要洗洗自己。他拿来了一罐水,还有长长的木舀子,然后他拴上了小屋的栅栏门,把她关在里面。透过房子的栅栏门的横杠,她能看见花园里红色的花朵,还有一只蜂鸟。跟着,她听到从那所大房子的屋顶传来了冗长沉重的鼓声,那是超自然的声声召唤,同时,屋顶上传来振奋人的召唤声,用的是一种奇怪的语言,那么遥远、冷漠的语调,在发布什么演说或是消息。她仿佛在听着死界之声。

可她实在太累了,躺倒在皮睡榻上,拉过深色羊毛毯子盖上,就睡着了,顾不得任何事。

她醒来时已是傍晚了,那个印第安青年进来了,带来一篮食品,里面有墨西哥面饼、玉米碎肉粥,或许还有羊肉,有蜂蜜水,还有一些新鲜的李子。他还带给她一个红黄两色花的长花环,末尾用蓝色花蕾打着花结。他用水罐的水喷了花环,然后微微一笑,递给她。他看来非常温柔,考虑周到,他的脸上和微黑的眼睛里有一种奇怪的胜利的狂喜之色,这让她有点儿害怕。他弯弯的黑睫毛下的黑眼睛里的闪烁不定的光不见了,现在总是用这种奇怪的温柔和心醉神迷的**神色望着她,而那种表情完全不是人的表情,那种没有人情味道的可怕,让她心神不安。

“你还需要什么吗?”他压低了声音,用缓缓的悦耳动听的声音说道,那声音总觉得很克制,似乎他也正说给旁边的什么别的人听着,或者似乎是他就不想对她出声说话。

“我老要关在这儿吗?”她问。

“不,明天你可以在花园里散步。”他轻柔地说——他总是这么奇怪地关心人。

“你喜欢那种饮料吗?”他说着,递给她一个陶器的小杯子。“这非常提神。”

她好奇地呡了一小口那种饮料,那是用草药和蜂蜜做的甜水,让嘴里留有一种奇怪的风味。那个青年满意地望着她。

“这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她说。

“它非常提神。”他答道,他的黑眼睛在她身上停留时,总带着狂喜的满足之色。跟着,他出去了。不一会儿,她就开始觉得恶心,接着是剧烈的呕吐,好像她都控制不了自己了。

后来,她觉得有一种强力的镇静功效袭来,掠过让她顿感怠倦的身体。她的四肢感觉既有力又放松,身体就只有疲倦的感觉。她躺在她的卧榻上,听着村子里的声音,看着发黄的天空,闻着烧杉木或是松木的味道。她听得出小狗的叫嚷,远处拖沓行走的脚步声,咕哝的低语,她也是那么敏锐地闻得出烟的味道,花的香气,还有夜晚降临的气息,那么生动,她看到落日的上方一颗无限遥远的星星在晃动,她觉得似乎她所有的感觉都散布到了空气中,她能分辨出夜晚鲜花开放的声音,还有当大气从一处到另一处大幅流动时,苍穹中发出的那切实的水晶般的声音,还有空气中的潮气上升和下降发出的回响,就像天地间在弹着什么竖琴。

她是她屋子的囚徒,圈在带栅栏的花园中,可她不很在意。直到几天后,她才意识到,她在这儿从没看见过别的女人。这里只有男人,大房子里的那些年长的男人。她猜想那大房子该是什么神庙,那些男人是一种什么祭司,因为他们总是身着相同的红橙黄黑四色服装,神情也总是相同的严肃和出神。

有时候,会有一个老人到她房间里来和她坐坐,绝对一言不发。除了那个青年,没人会说印第安语以外的话。每次会有一个老者过来,微笑着和她坐着,待一个小时,有时她说西班牙语的时候,他们也会朝她笑,但是绝不搭腔,就只是缓缓的貌似仁慈的微笑。他们给她的感觉简直是父亲般的牵挂。然而,他们漆黑的眼睛在她身上流连时,那眼神深处也还有某种令人惊惧的凶残和无情。假如他们觉察到她的目光,就会马上用微笑来遮掩。可她已经发现了。

他们总是用这种奇怪的,并非出自个人的挂念,完全没有人情味儿的和善来对待她,就像一位老人对待一个孩子。但是在这下面,她觉得还有某种东西,某种可怕的东西。当她的年长的访客走了以后,静静地阴险地又像父亲般的样子走了以后,她都会受到恐惧的冲击,尽管她也不知道害怕的是什么。

那个印第安青年会比较自由地和她坐着说说话,看似极真诚。但是对于他,她也觉得他并不说真正的事情。或许那是不可言说的。他的大黑眼睛在她身上停留的时候,触碰的简直就是珍视、狂喜的眼神,他美妙、缓慢、倦怠的声音磕磕巴巴地说着简单的不合语法的西班牙语。他告诉她,他是那个很老很老的人的孙子,是那个身着斑纹披毯的人的儿子,他们两位都是酋长,在很久很久以前,甚至是西班牙人到来之前的君主。他自己去过墨西哥城,也去过美国。他在洛杉矶是干活儿,在那儿修公路。芝加哥那么远的地方他也旅行过。

“那你说英语吗?”她问。

他的眼光停留在她的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口是心非和矛盾的神色,他默默地摇了摇头。

“你在美国的时候,你的长头发怎么弄,”她问道:“你剪了?”

他眼神里又是那种痛苦表情,他摇了摇头。

“没有,”他低声顺从地说:“我戴帽子,再用围巾绑着头。”

他又陷入了沉默,似乎进入了痛苦的回忆。

“你是你们人里唯一去过美国的吗?”她问他。

“是的。我是唯一长期离开过这里的人。其他人都是很快回来,一个星期之内。他们不在外面待着,老人不让。”

“那你为什么走?”

“老人们想要我去——因为我会当酋长——”

他说话总是这样纯真,简直是孩子般的直率。但是她觉得这可能只是他说的西班牙语的效果,或许对他来说,讲话全都是不真实的。无论如何,她觉得所有的真实事情都被隐瞒了。

他老过来陪她坐着,有时比她希望的还要多,似乎他想要接近她。她问他是否结婚了,他说已经结婚了,有两个孩子。

“我该看看你的孩子。”她说。

可他的回答就只是微笑,甜甜的,着了迷的微笑,可那双微黑的眼睛里还是不改他那像谜一般的出神。

真是奇怪,他会和她一坐一小时,却不会让她不自然,或是觉得自己是女性。他似乎没有性别,当他那么静静地,温和地,表面上似乎那么柔顺地坐在那儿的时候,头微微前倾,河流一样的黑发闪着光,就像处女那样垂在肩上。

可她再向他望望,就看到了他宽阔有力的肩膀,黑黑的笔直的眉毛,那卷曲、倔强的黑睫毛,短短的,遮在他现出愁容的双眼上,软毛胡髭勾勒出带黑色的忧郁的嘴唇和有力度的下巴,这让她知道,从其他的什么不可思议的方面说,他也是个阴郁而有力量的男人。而他只要觉得她在看他,就会用那双阴郁、打着埋伏的眼睛飞快地瞥她一眼,然后马上就会用那有些悲哀的微笑掩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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