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世(第1页)
入世
孟若平时大大咧咧的,根本不注意安全,所以老是事故不断。现在要是外面一有空煤车停在门口的声音,孟若太太马上就会跑去客厅看是怎么回事。她心里已经想象了丈夫坐在车里的情景——面色青灰,有气无力,不是生病就是受伤,要么也是类似的问题。如果真是他的话,她就赶忙出去帮忙。
威廉去伦敦已经差不多有一年了。保罗才刚刚毕业,还在找工作。这天孟若太太正在楼上的卧室收拾,儿子则在厨房里画画——保罗用起画笔来很有灵气——突然间有人敲门。他气呼呼地搁下画笔去开门,与此同时母亲也在楼上开了窗子往下看去。
一个矿上的小伙子脏兮兮地站在门槛前。
“沃尔特·孟若是住这里吧?”他问道。
“是的,”孟若太太说,“有什么事儿吗?”
但她在心里已经猜到了。
“你当家的受伤了。”他说道。
“哎呀,老天爷!”她叫了起来,“要是他没事那才叫怪呢。小家伙,他这回又怎么啦?”
“不太清楚,应该是腿上受伤了吧,已经送去医院了。”
“真是的!”她叫道,“唉,他这个人可真是不消停,就没五分钟的太平。要是没出事儿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大拇指才刚刚好,现在又——你看见他了吗?”
“在吊架那里看见他啦,给放在矿车里,正送到上面去。那时候还昏着呢,一动不动的,可是后来到了灯具室,福雷泽医生给他检查,他闹得可欢哩,又是叫又是骂的,说是要回家,不要去医院。”
小伙子磕磕巴巴地总算说完了。
“他倒是想回家,好让我来受罪。谢谢啦,小伙子。唉,老天,我可真是受够他了,受得够够的啦!”
她下了楼。保罗不知道该干什么,就下意识地继续画画了。
“都送去医院了,肯定伤得很厉害。”她对保罗说道,“他就一点都不知道当心自己!其他人就不会老是这儿那儿的受伤。我知道,他就是想把担子压在我身上。唉,老天,日子才刚刚好过一点,他就又开始作了。你把东西收起来吧,现在不是画画的时候了。火车是什么点的?我得赶紧走去凯斯顿了,卧室那里只好先不管了。”
“我去收拾完吧。”保罗说道。
“用不着,我赶七点钟的火车回来,应该赶得上。唉,真是伤脑筋,还不知道他要闹腾成什么样!火绒山那段花岗石路——那还不如叫碎石子路呢——这可不把他整个颠散架了啊。我就不知道为什么没人把它修修好,路那么差,偏偏救护车还只能从那儿过,那么多病人啊!他们怎么就不在这儿开家医院呢。不知道那些老板是怎么想的,矿上有的是地方,事故一件接一件,足够医院忙的了。这下可好,要搁在救护车上慢腾腾地走十英里路到诺丁汉去治。真是不像话!唉,他肯定要使劲闹腾了,我就知道。不晓得陪他的是谁,想来是巴克吧。这个可怜虫,肯定会给他折腾得够呛,不过他还是会照顾他的,我知道。就是不晓得他要在医院里待多久才行——他肯定恨死了。不过要是只是腿上的伤那就还算运气。”
她一边说一边做准备,急匆匆地解下了紧身胸衣,蹲在烧水锅前,把热水一点点接进自己的水瓶里。
“这个烧水锅真该丢进海里去!”她叫道,不耐烦地拧着水龙头。她的个子那么小,手臂却漂亮而有力,真是让人想不通。
保罗收好自己的东西,把水壶放到了炉子上,又把桌子摆好。
“火车要四点二十才到呢,”他说道,“还有的是时间。”
“瞎说啥,才没时间呢。”她叫道,一边用毛巾擦着脸,一边眨着眼睛看他。
“时间够了,你一定得先喝点茶再走。还是我陪你一起去凯斯顿吧?”
“一起去?去干吗?你倒是说说看。别管这些了,我看看要拿什么给他去。哎呀,知道了!他的干净衬衫——老天保佑,刚好是洗过了的,不过最好还是再晾晾。还有袜子——应该用不着——还有毛巾,应该要的吧,还要几条手帕。嗯,还要什么呢?”
“梳子、刀叉还有勺儿。”保罗说道。父亲已经不是第一次住院了。
“天知道现在他的腿怎么样了,”孟若太太接着道,一边梳着自己丝一般柔顺的长发,那褐发里现在已经有点点斑白。“上身他总是洗得干干净净的,腰以下他就根本不在乎了。不过想来医院里肯定见过不少跟他一样的。”
保罗已经把茶点都放好了,他给母亲切了两片薄薄的涂了黄油的面包。
“吃吧。”他说道,又给她沏了一杯茶。
“现在可别烦我!”她有些生气地对他嚷道。
“可是不吃不行啊。喏,都已经弄好了,吃一点吧。”他却不松口。
于是她坐了下来,把茶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面包也吃了一点。整个过程她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埋头想心事。
又过了几分钟她就出门了。她要步行两英里半去凯斯顿火车站,给丈夫带的东西全装在网袋里,胀得鼓鼓的。保罗目送她上了树篱间的那条路——个子小小的,步子走得飞快。他的心在为她作痛,因为她又要再度面临一大堆痛苦和麻烦。而她在急切地疾步赶路的时候,也感到背后儿子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感到他在尽力为自己分担,甚至是帮她整个撑住。在医院里,她想道:“要是告诉儿子情况有多糟糕,恐怕他会受不了的。我最好还是少说点。”可是等到她吃力地往家赶的时候,她却觉得儿子肯定会愿意上前为自己分忧的。
“情况很糟吗?”她才进屋,保罗就问道。
“反正够呛。”她答道。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