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嚣乱(第4页)
他提着灯走上前来,照亮了两人的脸庞,同样照亮的还有苹果树怪诞的枝杈和长相奇诡、缀着珍珠般零星浆果的槲寄生。可是两个人都没去数果子,而是四目互视。他的眼皮眨了几下,脸腾地红了起来,在黄灿灿的灯光下显得十分俊朗。他向前瞧了眼,迷迷糊糊道:“果子还挺多的嘛。”
而实际上呢,果子少得可怜。
她也抬眼看了下,嘴里说是啊是啊。光晕散布成球状,把两个人笼罩在内,仿佛和我所在的夜色隔离开来。他举手折下一枝带果子的槲寄生,递给她。两人又四目相对。她把槲寄生别在毛皮围领里,望着自己胸口。灯从高处照下,他们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光的中心。他颈间红黑相间的围巾松松散散的,看上去奢华大气。他放低灯盏,强作镇定道:“不错,今年的果子够多的。”
“那你一定要给我点啊。”她答道,终于挣脱情感的束缚,走了开去。
“什么时候砍给你好呢?”他在她身边走着,灯晃来晃去。我们从岸边下来,走回家去。一直到溪边,他都没再说什么,之后就跟我们道了晚安。她在溪水间垫脚石上走过的时候,他还远远地给她打着灯。回家的路上她没有挽我的手。
接下来两周我们都忙着准备过圣诞。我们到林子里四处搜寻叶子最红的冬青树,从树上拉下亮闪闪的常青藤。周围的农场上传来猪的惨叫,之后的夜里飘来猪肉饼的香气。远处的公路上可以听到越来越纷杂的清脆马蹄声,那是驮着圣诞商品的马匹。
这些商贩的马车疾驰而过,驶向眼巴巴的村民。车上琳琅满目,满载着外地的槲寄生,分量却不重;箱子里橘子露出头来,夹杂着鲜艳的苹果,还有冷冰冰的,屠宰了的禽类。小贩得意扬扬地挥着马鞭,无畏的小马驹在梧桐树下哐啷啷地穿行,向圣诞狂奔。
二十四日黄昏,我和拉蒂出来散步。尘霭自榛树林中升起,头顶是枝杈的网格,和后面深红色的天空纠结在一起。树干的颜色渐深,看上去都有些发蓝了。
我们沿路慢慢往下走,碰上了两个男孩子,十五六岁大,衣服上打着大块大块的厚绒布补丁,脖子上的围巾拱作一团,口袋里滚来滚去的是装满茶水的锡瓶,搭扣布袋口上打了个白色的大结。
“不会吧!”拉蒂叫起来,“你们圣诞前夜还要去干活儿?”
“看上去就是这样子啦。”大一点的那个男孩道。
“那你们得啥时候才能回家啊?”
“两点半左右吧。”
“圣诞节一早才回啊!”
“那你们可以去找找报信天使和指路星[8]了。”我道。
“他们只会想,这俩小崽子怎么这么脏啊。”小一点的那个笑道。
“他们完事儿的时候我们都还没上去呢。”大点儿的那个接口道,“而且他们是从来不会下井的。”
“要是他们下来的话,”另一个插嘴道,“出去的时候也得好好洗洗。我的猪肉饼可以跟他们分着吃。”
他们步履沉重地往前去了,厚重的靴子拖在地上飒飒直响。
“圣诞快乐!”我在他们身后叫道。
“明早再说吧!”大点儿的那个答道。
“你们也圣诞快乐!”小点儿的那个道,嘴里拿腔拿调地唱起一首圣诞歌:“田野里的羊儿等在旁,躺在沾满露水的地上……[9]”
“这些小孩子要是给我干活的话就好了!”拉蒂道。我们晚些都要去高关庄的聚会。七点半左右我正好进了家里的厨房。灯调得很暗,阴影里坐着丽贝卡。灯光下我瞧见桌子上摆着个玻璃花瓶,里面插了五六枝很漂亮的圣诞玫瑰[10]。
“你好啊,丽贝卡,这花是谁给你的?”我问道。
“不是别人给的。”丽贝卡藏在浓浓的阴影中道,我感觉她那声音有点哭腔。
“是嘛!我可从来没在花园里见过呢。”
“你是可能没见到,可我这三个礼拜一直都在盯着呢,还把玻璃给它们罩上了。”
“特地为圣诞节留的啊?真是好看。我还觉得肯定是谁送给你的呢。”
“从来没人送过啥给我,”丽贝卡答道,“以后也不会有。”
“瞎说八道,你这是怎么啦?”
“没什么,我算什么人,能有什么事?没人会关心我的,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而且我也都老了。”
“是啥事儿让你不开心啊,丽贝卡?”
“是啥都无所谓。我怎么想根本都不重要。那些不值钱的花,花匠随手剪下来的,想也不想就要了,我这三个礼拜守着的花连看都不看。反正没人要,我就在家里跟我的花做伴儿吧。”
我记得拉蒂戴着的是温室里采摘的花。她高兴得够呛,心里只想着高关庄的聚会。我可以想见,当时她肯定随口说了句:“不用,谢啦,丽贝卡,我都已经收到一大束花了呢。”
“别在意,丽贝卡。”我道,“她今晚乐过头了。”
“那就不记得我啦?”
“她谁也不会记得啦,那样不是更好吗[11]?”
高关庄里,拉蒂惹得人群**。四邻八乡的美少女中,她绝对是最耀眼的,看上去明艳动人,一举一动都像是戏中的人物。来思力大为倾倒,并为之自豪万分,殷勤中带着夸耀,一时欣喜若狂。两个人只要在一起,就含情脉脉地对望起来,眼里闪着激动和调皮。拉蒂在人前露脸很是满足,对他的爱蠢蠢欲动。而他的回应也是有模有样。而同时呢,这庄子的女主人,那个尊贵的,高高在上的胖妇人,则跟我母亲坐在一起,向她这个和蔼的小个子女人表达自己的关切。母亲一直望着拉蒂,嘴上的微笑略带嘲讽。整个聚会富气逼人,让人眼花缭乱,头晕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