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小岛(第3页)

章节目录保存书签

“啊,不,”他说道。“并非如此。我相信那些骄傲的天使和精灵就是我们的先驱。他们会毁了我们,因为我们不够骄傲。鱼龙也不够骄傲,它们爬行,乱挣扎,就像我们一样。此外,看看这些接骨木花,风铃草,甚至还有蝴蝶,它们是纯粹创造的标记。但是人类从来没有超越那个毛毛虫的阶段,就腐烂在蝶蛹中了,永远也长不出翅膀。这是反进化,就像猴子和狒狒一样。”

厄休拉看着他说,他内心似乎一直都恼火得受不了,同时他对一切事都有很大的乐趣,最终又能宽容。然而,她不相信的正是这种宽容,而不是他的恼怒。她看到了,从头到尾,他都不由自主地试图要挽救这个世界。想到这里,她心里舒服了点儿,稍微有点儿自我满足,然而她内心又充满了对他的轻蔑和仇恨。她自己需要他来接近,可又讨厌他救世主似的色彩。她忍受不了他的啰唆和概念化。他会把自己整个献给他的每一个同道,每一个乐于求助于他的人,会用相同的方式,和他们说相同的话。这是狡猾可鄙的卖**。

“可是,”她说道,“你相信个人的爱,尽管你不相信人类的爱——?”

“我一点儿都不相信爱——就是说,还比不上我相信仇恨,相信悲伤呢。爱和所有其他感情一样——所以你感觉它很不错。可我不懂它怎么变成绝对的东西了。爱只是人类关系中的一部分而已,而且,爱也只是任何的人与人之间关系的一部分。可为什么总是要人去感受爱,比要人感受悲伤和欢乐还要多呢?我不能想象。爱并不是一种迫切需要的东西,它只是一种依照情境既可以感觉到也可以感觉不到的情感。”

“那你为什么要关心人们呢?”她问道,“如果你不相信爱,为什么你还要为人类操心呢?”

“为什么?因为我逃不脱。”

“因为你爱人类。”她固执地说。

这下惹恼了他。

“如果我真爱人类,”他说,“那是我有病。”

“可这是你不想治好的病。”她话里带着冷嘲的口吻。

这会儿他不言语了,感到她想侮辱他。

“如果你不相信爱,那你相信的是什么?”她嘲弄道。“只是世界的尽头和青草吗?”

他感到自己是个傻瓜。

“我相信看不见的万物。”他说。

“就没有别的了?除了青草和鸟儿,你就信看不见的东西?你的世界的光景真够可怜的。”

“可能是吧。”他话说得冷漠、傲慢,他被惹火了,摆出一副不能容忍的冷漠和傲慢,拒人于千里之外。

厄休拉不喜欢他,可又觉得若有所失。她看着他蜷缩地坐在岸边,身上透着一种主日学校教师的那种呆板、自命不凡,实在可恶。可与此同时,他的样子又是那么敏捷,有吸引力,带给人如此强烈的自由感,尽管,他一脸病容,可他的眉毛、下颌,他的整个体格的样子却又有某种勃勃生机。

他引起的就是她感情上的这种双重性,让她心中生出一种对他的微妙的恨。他有着奇妙的、吸引人的生命活力,具有一个值得人想望的男人的难得品质,同时,他又是那么可笑,竟然一副救世主和主日学校教师的做派,生硬又一本正经的。

他抬起头来看看她,看到她脸上燃起了一层奇异的火焰,那是她心中无比温柔的火焰。惊叹之中,他的心被吸引住了。她的生命之火被点燃了。被意想不到吸引着,他全神贯注,一点点地朝她挪了过去。她像一个神奇的女王端坐在那儿,容光焕发,笑意盈盈,简直是个超自然的存在。

“关于爱的要点,”他很快调整了自己的理智,说道:“我们所以厌恶这个字眼,是因为我们把它庸俗化了。这个词应该被长年禁用,直到我们有了一个新的更好的理念。”

他们之间有了一丝理解。

“可这个词总是指的一回事。”她说。

“啊,天啊,不,别让它再指那事了,”他叫了起来。“让原来的意思消失吧!”

“可它还是爱的意思。”她固执地说。她看着他,眼里闪出恶意和猜疑的神情。

他犹疑,困惑,向后退缩着。

“不,”他说,“它并不是。世上绝没有像你说的爱。那个字眼不是你该说出的。”

“我必须把它留给你,让你在适当的时候,把它从约柜中拿出来。”[3]她嘲弄地说。

他们又互相望了望。她忽然跳起来,背过身去,走开了。他也慢慢站起来,走到水边,蹲在那儿,无意识地自我消遣起来。他摘下一朵雏菊扔进池塘,那茎秆就成了船的龙骨,那花儿漂着,就像一朵小小的睡莲,绽开花容,凝望着天空。它慢慢地旋转着,慢慢地,慢慢地跳着伊斯兰教的托钵僧舞,转身漂走了。

他望着这朵雏菊,接着又扔进去一朵,然后又是一朵。他就这样在水边蹲着,一双解脱的目光望着这些花儿,目光炯炯。厄休拉回过身来看了看,一种奇怪的感觉占据了她,似乎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可这都是不可捉摸的。她被某种东西控制住了,可她还不能知晓。她只能注视着几朵雏菊亮闪闪的小脸庞,在光泽昏暗的水面上慢慢地旋转着,漂移着,这个小小船队漂进了亮亮的水面,然后在远方结成了点点白斑。

“咱们去岸上追它们。”她说,生怕再在小岛上困下去。俩人便上船驶去。

又到了自由的岸上,她高兴了起来。她沿着堤岸向水闸走去。几朵雏菊四散在池塘,这些绚丽的小东西,得意地这里那里地点缀着。为什么它们这样强烈而神秘地感动了她呢?

“看啊,”他说,“你的紫色纸船正在给它们护航呢,这可是木筏护航队。”

几朵雏菊慢慢地朝她漂来,犹犹疑疑的,在隐秘清澈的水面上,组成了一个羞怯又欢快的交谊舞阵。它们那欢快的光亮越来越近,感动得她几乎落下了眼泪。

“它们为什么这么可爱?”她叫着。“为什么我会觉得它们这么可爱?”

“这些花儿真美。”他说道,她动情的语调让他不安。

“你知道,一朵雏菊是由许多管状小花组成的,是一个集合体,最终变成了个体。植物学家不是把它划入最发达的植物了吗?我相信它们真是。”

“是合成体,是的,我也这么觉着。”厄休拉说,她对任何事都拿不准。当时她了如指掌的事,过后似乎就又让她怀疑起来。

“那就这样解释了,”他说。“雏菊是最完美的民主形式了,所以它是最高级的花卉,它因此而迷人。”

“不,”她叫道,“不,绝不是。它不是民主的。”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