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第4页)
“但是这怎么会呢?怎么能不通过头脑获得知识呢?”她问道,完全不理解他的话。
“在血液里,”他答道,“当理智和已知世界浸没在黑暗之中——一切都必须离去——必须浸没其中。然后你发觉自己存在于可以触摸的黑暗的躯体之中,是一个魔鬼——”
“但是我为什么得成为魔鬼呢?”她问。[2]
“‘女人为她的魔鬼情人呜咽——’”他引着诗句,“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
赫麦妮像是从死亡中唤醒了。
“他真是一个可怕的恶魔崇拜,是吗?”她对厄休拉慢吞吞地说,那奇怪的共鸣声,又落在十足的尖声嘲笑里。两个女人都在嘲笑他,把他笑成了微不足道的人。赫麦妮的尖声的笑、那得意扬扬的女性声音,把他嘲笑得仿佛是被阉割过的人一般。
“不,”他说。“你才是不许生命存在的真正魔鬼。”
她久久地缓缓地注视着他,满怀恶意和傲慢。
“你懂得所有这些,是不是?”她慢吞吞地说,带着冷漠和狡猾的嘲弄。
“够了,”他说,面色板得像钢铁。一种可怕的绝望向赫麦妮袭来,与此同时,她又有一种解脱和自由的感觉。她转过身亲密地向厄休拉说:
“你们真的会来布雷达比吗?”她怂恿地问。
“是的,我非常愿意去。”厄休拉答道。
赫麦妮满意地俯视着她,沉思着,心不在焉的,像是被什么迷住了心窍,人根本不在这儿。
“我很高兴,”她用全心说。“大约两星期之内,是吗?我把信写到你这儿,写到学校来,好吗?那好,你是一定会来的啦?好的,我会很高兴的。再见!再见!”
赫麦妮伸出手来,盯着厄休拉。她知道厄休拉是她直接的对手,这又让她莫名其妙地高兴起来。她也是在告辞,起身把别人留在后面,总是让她感到有力量,优越。再说,她还要带走这个男人,即便只有恨。
伯金一动不动地站在一边,出神地想着什么。但是这会儿,轮到他告别时,他又开始说起来了。
“在这个世界上,”他说道,“实际的肉欲存在和我们着意追求的许多精神上的**是完全不同的。夜间,灯总是开着,我们看着自己,我们是用头脑获得这一切的,真的。而你要知道什么是真实的肉欲,就要先堕落,堕入无知,放弃意志。你必须得这样做。你必须先要学会死,然后才能得到生。”
“但是我们太自负了,问题就在这儿。我们太自负了,又太不自尊。我们不自尊,还十足的自负,太中意我们虚假的自我实现。我们宁肯死,也不肯放弃我们那点自负、固执己见和自以为是。”
屋里静默无声。两个女人都心怀敌意和不满。伯金的声音像是在会议上做演讲。赫麦妮对此根本不在意,她站在那儿,厌恶地耸了耸肩。
厄休拉似乎在窥视他,但真是搞不清自己看的是什么。他身上有一种强烈的吸引力,一种奇怪隐秘的低沉声从这个瘦削、面色苍白的男人口中发出,像是另外一个人的声音在传达着对他的另一种认识。他眉毛和下颚的曲线丰富优雅,透露着生命自身的非常的美。她说不出这是什么吸引力,只是一种丰富多彩和自由的感觉。
“就是我们自己不这样,我们已经够肉欲的了,是吗?”厄休拉问道,带着幸福的笑意转向他,青绿色的眼睛闪烁不定,像是一种挑战。于是他的眉眼间立即掠过了一种奇怪的漫不经心的微笑,尽管他不住嘴地说话,但那微笑十分动人。
“不,”他说,“我们并不是。我们太富于自我了。”
“这真不是自负的事。”她叫了起来。
“就是,没有别的事。”
她是真的迷惑了。
“你不觉得人们最为自傲的是他们自己的性能力吗?”她问道。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缺乏肉欲——他们有的只是感觉——这是另一回事。他们总是意识到自己——他们自负得都不肯放松自己,活在另一个世界,来自另一个中心,他们——”
“你该用茶了,对吗?”赫麦妮说道,又转过去,谦和地对厄休拉说,“你都工作了一整天了——”
伯金突然打住了话头。厄休拉感到一阵懊恼。他的脸板起来了。然后,他道了别,似乎他已经不再留意她了。
他们走了。厄休拉站在那儿,对着门口望了好一会儿。然后她关了灯,又坐到自己的椅子上,心无旁骛,若有所失。后来她哭了起来,很伤心,眼泪汪汪的。但是到底是悲还是喜,她真是不知道。
【注释】
[1]沙洛特小姐系英国诗人丁尼生(1809—1892)诗作《沙洛特小姐》中的同名主人公,她经年编织魔网,透过面前的镜子窥视世界。
[2]此诗句出自英国诗人S。T。柯勒律治(1772—1834)的诗《忽必烈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