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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水月(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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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水月

拉蒂去磨坊之后的那个周日早上,来思力到了我们家,衣冠楚楚,做出一番了不得的派头。我把他带进黑乎乎的客厅之后就没再管他。以往他总是会自己跑到楼梯口那儿坐着叫拉蒂下来,可今天却没听他吱声。我把他到来的消息通报给妹妹,她当时正在别胸针。

“咱们的大男孩怎么样啊?”她问道。

“这我可没问过。”

她笑了笑,只是一个人瞎晃**,直到差不多要去教堂了才姗姗下楼,而且也是一派气态雍容,给他鞠的躬那叫一个标准。他吃了一惊,一时无语。她穿过房间,走到天竺葵盛开的窗前,衣裙沙沙作响。“看来我只能给自己佩花了。”她说道。

一般都是来思力带花给她的,如今他没有循例,她有些恼他。他向来不喜欢天竺葵的气味和白垩般的颜色。于是她冲他微笑着把花儿别在胸前,嘴里说道:

“真好看,你说呢?”

他嘴里嘟哝着说确实如此。母亲也下了楼,亲切地跟他打了招呼,问他是否陪她们去教堂。

“要是您允许的话。”他说道。

“你今天可真是多礼。”母亲笑道。

“哪有!我一直都这样!”他说道。

“我可不喜欢小伙子虚客套。”母亲说道,“咱们快走吧,要晚啦。”那一整天拉蒂都戴着天竺葵,直到晚上才摘下来。她带了爱丽丝·高尔回家喝下午茶,还嘱咐我待“她的公牛[1]”干完农活儿以后把他也弄过来。

白天一直闷热不堪,溪水也变小了。我俩一起跨过小溪时业已日薄西山,夜的芬芳逐渐苏醒,却躲开众人的视线,在静谧的空气中徘徊。偶尔还有斜阳的一缕金色光芒渗过林子密实的冠盖,紧紧抓在一簇簇橘色的花楸果上。树木悄无声息,仿佛已群栖而眠。只有几株粉红的兰花黯然守在小路旁,悲戚地目视着对面成排的筋骨草。后者仅存的紫红花朵正在青铜色的枝干顶部绽放,望眼欲穿地期待着阳光的再次到来。

林地在白日的喧嚣后首度陷入沉寂,我们不愿打扰,只是默默地向前漫步。到了离家不远处,树丛中忽然传来一声低语。那儿正是我们叫作情人椅的地方,原来长了棵大树,后来倒了下来,树干上布满了青苔和其他小花小草。有一截树枝弯凹了进去,恰好可以给两个人当座位。

“这么美的黄昏不去欣赏,却要吵吵嚷嚷的,这样的情人可真是让人搞不懂。”我感慨了一句,和乔治继续前行。可到了那棵倒了的树前,却发现那儿根本没什么情人,只有个老头在睡觉,还说着梦话。他的帽子掉在地上,露出斑白的头发。旁边有一大片野生的天竺葵,小小的花朵柔美地点缀着已经死去的枝条。他的脑袋就倚在花上。他衣服质料上乘,却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的,脸色苍白憔悴,应该是没有节制和生病所致。他就这么睡着,灰白的胡子时不时晃两下,松弛丑陋的嘴里吧唧着一些难以辨明的话,显然是脑海中正在重演以前的经历,睡眠中还有所挣扎,脸部**不已。有时候他还会呻吟一声,听起来让人不寒而栗,然而接下来却又跟什么女人在梦里交谈起来,那样子痛苦不堪,脸老是在抽搐,呻吟也没个完。

他说梦话的时候嘴唇咧开,露出胡子后面的大黄牙,看上去像是在做鬼脸似的,声音总是噎在嗓子眼里,模模糊糊的听不分明,只能依稀了解一些。这情形看了真让人难受,我心里思索着怎么才能让他停下来。结果薄暮浸染的幽深林子里突然传来兔子被黄鼠狼逮到发出的凄厉哀号,那男人“啊”地大叫一声,醒转过来,张皇四顾,然后才定下神来,疲倦地自语道,“唉,又做梦了。”

“是噩梦吧。”乔治说道。

那人吃了一惊,方才瞧见我们,言语中带上了几分厉意。

“你们又是什么人?”

我们不答,只等着他起身,可他却依旧坐在那里盯着我们看。

“原来如此!”他最后疲惫不堪地咕哝道。“是一场梦罢了。我是做梦呢,做梦!”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又不无嘲讽地补上一句道:“你们对我的梦感兴趣?”

“不是。”我说道。“可你肯定是走岔道了,你原来是想去哪里呢?”

“这是要赶我走啊。”他说道。

“这话说的,”我笑了起来,不由心生不满。“你只管接着做梦好了,这跟我们无关。不过这儿可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那你却又是去哪里的呢?”他问道。

“我吗?我是回家。”我义正词严地答道。

“你是比德萨尔[2]家的小子?”他诧异道,抬起满是血丝的双眼打量着我。

“没错。”我愈发正气凛然,心头吃不定这家伙到底是谁。

他又坐了一会儿,一个劲儿地盯着我看。林子里渐渐黑了下来,他取出根黄金作柄的乌木拐,站起身来。我们跟老头儿一起沿着通向我家门口的小路往前走,一直走到开阔的马路上。拐杖让我浮想联翩,一路上都忍不住好奇来回打量。天色晴朗,西面空中的红光整个映在我们脸上。他又转过头来,细细地审视着我们。突然间他张大了嘴,似乎是要说什么,不过又咽了回去,只讲了声“再会——再会”。

“你这样子可以吗?”我问道,他步履蹒跚的,让人心里犯疑。

“可以,没问题的,再会啦,小伙子。”

他那弱不禁风的身子消失在黑暗中。我们看见公路上有车灯闪烁,过了一会儿我们听见车门嘭的一声关上,接着一辆出租车飞驰而去。

“嚯,这主儿到底什么人哪?”乔治笑道。

“跟你说,”我道,“我有一丝很不好的感觉。”

“啊?”他笑了起来,惊诧我居然这么讲,却并没多少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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