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003(第3页)
“你和我说话了吗?”玛奇说。她像是从异常、遥远的地方看着小伙子,她的眼睛睁得很大,露出疑惑的表情,脸儿娇柔地羞红了。
“我是说,你一定很卖力地干活了。”他很有礼貌地回答。
“噢,那棵树呀!那是一点一点地砍的。我想它现在该倒下来了。”
“幸亏它没有在晚上倒下来,那会把我们都吓死的。”班福德说。
“让我来给你干完,好吗?”小伙子说。
玛奇把斧头柄斜着递给了他。
“你愿意帮忙吗?”
“是的,假如你肯让我帮忙的话。”
“啊,我倒无所谓,只要让这棵树倒下我就感激不尽了。”她冷淡地回答。
“它会朝哪个方向倒下来呢?”班福德问,“它会打在棚子上吗?”
“不会的,它打不着棚子。”他说,“我想它会朝那边倒——什么也打不着。不过它可能扭个弯儿,打在篱笆上。”
“打在篱笆上!”老头儿喊道,“什么,打在篱笆上!在那样的角度上?哼,它离得比棚子还远呢,不可能打在篱笆上。”
“是的,”亨利说:“我想它不一定打着篱笆,有这么宽的地盘,什么东西也打不着的。我想它什么也打不着。”
“它不会掉过头来打到我们头上吧?会吗?”老头儿讽刺地问道。
“不,不会的。”亨利说。他脱去了短外衣和军服。
“鸭子!鸭子!回去!”
四只带棕褐色斑点的鸭子排成一行,由一只棕绿色相间的公鸭领着,正从坡上的草地向坡下跑来。它们像一只只小船在波涛起伏的海洋上那样轻快地全速前进,一面兴奋地大声嘎嘎叫着,一面对着篱笆和那一伙人冲过来,似乎它们带来了关于西班牙舰队的重要消息。
“傻东西!傻东西!”班福德叫道。她跑到前面去阻拦它们。但是它们仍然兴冲冲地朝她跑过来,张大黄绿色的鸭嘴,嘎嘎叫个不停,似乎它们异常兴奋,很想说点什么。
“这里没有吃的,什么也没有,你们等一会儿吧。”班福德对它们说,“走开,走开,绕到院子里去。”
它们不肯走。于是她爬过篱笆去赶着它们转弯,让它们从大门底下钻进院子里去。于是它们又兴奋地排成一行,摇摇摆摆地上了路,一面摆动着屁股,就像一只只威尼斯小游船的船头,钻过大门的横杠。班福德站在岸上,正好在那道篱笆的上边,望着下面三个人。
亨利朝上望着她。她的古怪的、圆瞳孔的近视眼透过眼镜和他的眼光接触了。他呆呆地伫立着,把眼光转到那棵倾斜着快要倒下的树上。然后他朝天空望去,好像一个正在张望飞鸟的猎人,心里想道:“假如这棵树朝这边倒下,并且倒的时候稍微这么旋转一下,树上那根大树枝就正好会打着站在岸顶的她。”
他又朝她望了一眼。她正用从来不变的手势抹开拂在眉际的头发。他在心里已经宣判了她的死刑。他心里似乎有一种可怕的、固定的力量,而这种力量只有他一个人有。如果他朝着错误的方向哪怕移动分毫,他就会失去这种力量。
“小心点,班福德小姐。”他说。而他心里却保持着那绝对固定的意念,一个可怕的纯粹的愿望,那就是希望她不要动。
“谁?我?让我小心点?”她喊道。她父亲的讥笑口吻在她声音里出现了。
“怎么?你以为你能用斧头把我砍倒?”
“不是的,不过那棵树可能会打着你。”他认真地说。但是她觉得他的口气听起来好像是在假献殷勤,他肯定只是想叫她动一动,才说出这番话,好让她挪动一下地方。
“绝对不会打着我。”她说。
他听见了她的话。但是他保持着自己固定的状态,不然他就会失去自己的力量。
“不,还是有可能。你最好下来,到这边来。”
“噢,好吧,让我们瞧瞧加拿大砍树能手的表演吧。”她反唇相讥道。
“好吧,准备好了。”他拿起了斧头说,同时四下看看,一切是否都妥当了。
接着是一刹那屏息静气的悬念,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止不动了。突然间,他的身躯显得无比的高大可怖。他飞快地接连挥了两下斧头,树被砍断了,缓缓地转了个身,在空中奇怪地打着旋转,倒了下来,像一阵突如其来的昏暗降临到大地上。除了他自己,谁也没有看见接着发生的事。当那根大树枝的黯黑树梢猛然向班福德扫下来的时候,谁也没有看见班福德发出的微弱而古怪的喊叫声;谁也没有看见她怎样微微地蹲下身子,树枝正打在她的后颈上;没有人看见她怎么摔倒在地,浑身瘫软,手足抽搐,躺在篱笆下。只有小伙子看见了。他用敏锐明亮的眼睛注视着,就像在观察一只他射杀的野鹅一样。它受伤了呢,还是死了?死了!
他立刻高叫了一声。玛奇也立即狂乱地尖叫起来。在这个下午,这尖叫声远远地、远远地传开去。那个做父亲的也发出奇怪的号叫声。
小伙子跳过篱笆,跑到岸上。她的后颈和头部一片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他把她的身体翻过来。身体还在一阵阵的**中颤抖,但是她实际上是死了。他明白这一点。他的灵魂和他的血液都明白这一点。他的生命的内在要求得到了满足。他将要活下去,扎在他身上的那根刺已经拔掉了。于是他轻手轻脚地把她放到地上。她已经死了。
他站起来。玛奇变成了一个石头人,站在那里毫不动弹。她的脸煞白,眼睛像两汪黯黑的深潭。老人正哆哆嗦嗦地爬过篱笆。
“我恐怕这棵树把她砸死了。”小伙子说。
老人歪歪倒倒地爬过了篱笆,嘴里不断发出莫名其妙的哽咽声。
“什么!”玛奇像触电一样惊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