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马出走的女人 菊花的幽香(第1页)
骑马出走的女人菊花的幽香
文美惠译
一
那辆小小的第四号火车头,拉着七辆满载货物的货车,哐啷哐啷地从塞尔斯顿颠簸着开来了。它出现在拐弯的地方,高声警告着,表示要加快速度。可是被火车头吓得跑出了荆豆丛的小公马,只是小跑了几步,就把它抛在了身后。而荆豆丛也仍然在这个阴冷的下午模糊不清地摆动着。这时,一个正在沿着铁路线朝安德伍德走去的女人,把挽着的篮子挪到一边,退进树丛里,注视着驶过来的机车的司机室踏板。当她毫不显眼地被堵在颠簸着的黑色货车和树丛之间时,那一节节的货车缓慢而刻板地轰隆隆响着,沉重地驶了过去。然后,火车朝一片灌木林拐了个弯儿。灌木丛中,枯萎的橡树叶无声无息地落下来,正在路轨旁啄食鲜红的蔷薇果的鸟儿也展翅朝已经悄悄降临到灌木丛中的暮色飞去。旷野里,火车头喷出的黑烟落了下来,沾在乱草丛上。田野里一片荒凉冷清。在通向矿井绞盘的沼泽地带的一片长满芦苇的池沼里,家禽们早就放弃了它们在桤木丛里走熟了的小路,全都进了涂过柏油的鸡窝。在池沼的另一边,矿井井口隐隐约约地显现着,在下午呆滞的光线里,它的火焰像是红色的伤疤,舔着灰色的井壁。再过去便是布林斯利煤矿高耸的尖塔形烟囱和笨拙的黑色车头。两个轮子,背后衬托着天空,正在飞快地转动。提升机发出一阵阵间歇的噼啪声,矿工们正被送出矿井。机车鸣着汽笛,驶进煤矿旁边铁路终点的宽阔停车场,那里停着一排排的货车。
矿工们,有的独自一人,一个跟着一个,或者三五成群,幽灵般地走了过去,各自回家。在铁路岔道棱状起伏的路基边缘,从煤渣路往下走三步的地方,坐落着一幢低矮的小房子。一棵瘦骨嶙峋的大葡萄藤牢牢地攀在屋子上,仿佛想把铺着瓦的房顶扯下来。砖砌的院子四周长着几株冬天的樱草花。再过去一些,是一座狭长的花园,朝下倾斜着延伸到一条覆盖着灌木丛的小溪旁。花园里有几株枝丫细瘦的苹果树、一些冻裂了的树,以及皱巴巴的卷心菜。小路旁边有些乱蓬蓬的粉红色**,看上去像挂在矮树丛上的粉红色碎布头。一个女人弯着身子从花园中间盖着油毛毡的鸡棚里走了出来。她关好了门,把它锁上,然后掸掉白色围裙上的一点碎屑,挺直了身子。
她是个态度傲慢的高个子女人,容貌漂亮,长着两道清晰的黑眉毛,光滑的黑发平整地从中间梳开。矿工们沿着铁路走过去时,她站在那里专注地瞧了他们一会儿,然后她又转过身朝着小溪的方向。她的脸安静而坚定,嘴仿佛由于希望破灭而闭得紧紧的。过了一会儿,她便喊道:“约翰!”没有人回答。
她等了一会儿,然后口齿清楚地问道:“你在哪里?”
“在这里!”一个小孩生气的嗓音从灌木丛里传了出来。那个女人透过暮色极力张望着。
“你在小溪边吗?”她严厉地问道。
作为回答,小孩从一片像鞭子似的耸立着的悬钩子枝条后面钻了出来。他是个矮小壮实的五岁男孩。他挑战似的、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噢!”母亲放下心来,说道,“我以为你跑到下边那条潮湿的小溪那里去了。你该记得,我告诉过你……”
孩子没有动,也没有回答。
“来吧,回家去。”她的话更加温柔了,“天快黑了,瞧你外公的机车正开过来!”
那孩子不高兴地闭着嘴,慢吞吞地走上前来。他穿的裤子和背心都是用又厚又硬的布料做的,它们显然不适合做孩子的衣服,这显然是用男人的衣服裁剪的。
他们慢慢地朝屋子走去的时候,孩子扯着一簇簇乱蓬蓬的**,把花瓣一把一把地抛洒在小路上。
“别这么干——看上去乱七八糟。”他的母亲说。他也就住了手。这时她却爱怜地摘下一根带着三四朵疲软花儿的细枝,把花儿贴在自己脸上。母子俩走进院子后,她的手迟疑了一下,没有把花儿放下,反而把它别在自己的围裙带里。母子俩站在门口的三级台阶下面,注视着铁路终点停车场另一边那些正在回家的矿工们。小火车的转动声已经近在耳边。机车突然从屋旁居高临下地驶过,停在大门对面。
火车司机是个蓄着一溜灰白胡须的矮个子男人。他从高过女人头顶的司机室里探出身来。
“你有一杯茶吗?”他高高兴兴、劲头十足地问道。
这是她的父亲。她说她马上就去沏茶,便走进屋里。没多久她就出来了。
“我星期日没有来看你。”灰白胡须的矮小男人开口道。
“我也料到你不会来。”他的女儿说道。
火车司机有点窘。然后他又恢复了高高兴兴、满不在乎的神态,说道:“嗯,那么你也听到了?好的,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太快了点。”她回答。
听见她这句责备的话,矮个子男人做了一个不耐烦的手势,又哄又劝地、同时也带着恶狠狠的冷静神情说道:
“唉,一个男人又能怎么办呢?像个陌生人那样坐在自己家里的火炉旁边,这可不是像我这把年纪的男人应该过的生活。如果我反正要再结婚的话,那么晚结婚不如早结婚——这和别人又有什么关系?”
那个女人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去,又走进了屋子。司机室里的男人自信地站在那里,直到她端着一杯茶和一只装着一片黄油面包的盘子又走了回来。她登上几级阶梯,站在嘶嘶作响的机车踏板旁。
“你用不着给我拿黄油面包,”她的父亲说,“我只要一杯茶。”他有滋有味地小口喝着茶。“真好喝。”他喝了一会儿,又说道:“我听说沃尔特又跟别人喝酒去了。”
“他什么时候戒过酒?”女人怨恨地说。
“我听人说,他在纳尔逊爵爷酒店吹牛说,不喝完手里的钱不出门——也就是说,半个英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