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无常(第7页)
“哪里,没什么惹到我。”
“真高兴听你这么说——那你管你现在这样叫什么?”
“我?没什么。”
“行啊,那我走了。”
“你非得走吗?现在还早呢!”
他并没有离开。她弹得越来越轻柔,越来越无精打采,越来越漫不经心。有一次她都抬起了头,像是想开口,但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看着我!”他突然叫道。把她吓了一大跳,钢琴被敲出刺耳的音符。“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接着叮叮咚咚很随意地弹了几秒,然后回答:“你真是操心啊!”
“我猜,你估计很想让我走开,不要妨碍你为那个挤牛奶的伤怀。行,你也不必烦了,继续当着我的面伤心啊!或者我可以走人,还你清静。我这就去,给你把他叫回来。你愿意吗?你是不是就是这么想的——”
她慢慢地在琴凳上转过身,看着他,淡淡地笑了。
“那感情好啊!”她道。
他紧紧握住拳头,怒极反笑。
“你这惯会吊人胃口的小——”他激动地扬起了拳头。她只是微笑。接着,他猛地旋身,撞掉了门廊处衣帽架上的几顶帽子,重重摔上门,走了。
拉蒂继续弹了一阵之后上楼回了自己房间。
来思力第二天没过来,第三天也没有。第二天的时候玛丽来了,告诉我们他去了约克郡,视察那里新挖的几个煤矿,可能要去一个礼拜左右。像这样去北边出差是常事。谭沛思先生是公司董事长和大股东,因为国内的煤层渐渐被挖空,利润越来越薄,所以公司正在其他国家开采重要的新煤矿。有人提议说来思力婚后应该常驻约克郡,以便监督新煤矿的运营。一开始他挺排斥这个想法,但随着时间推移似乎觉得这种想法也有可取之处。
他不在的这段时间,拉蒂情绪化很严重,脾气也很大。她没有提起过乔治或是磨坊;其实,她很好地保持住了自己骄傲的淑女风范。
来思力离开的第四天。黄昏时我们正在花园里,树木正“欢快地把叶子洒落”。母亲站在花园正中,时而抬起樱草沾上了灰尘的小脸,看看它们绵软的花瓣;时而温柔地将杂草从黑色的泥土里拔出。画眉欢叫着四处飞舞。夕阳的光芒愈见浓重,映衬得墙上山茶花如同火焰一般。微风拂过,雪白的樱花轻轻地摇曳。
“我该怎么办,妈妈?”拉蒂慢悠悠地走过草地,手指拨拉着山茶花。“我该怎么办?什么也做不了。”
“哦,我的闺女,你想做什么?你这一整天都在无所事事。出去看看朋友吧。”
“去艾伯维奇路太远了。”
“是吗?那去离得近的地方好了。”
拉蒂心烦气躁,半天下不了决心,烦恼得不行。
“我不知道要做什么。”她道:“我觉得要像这样虚度光阴,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要是我们没有陷在这么个死气沉沉的小洞里就好了!要是我们住得离镇上更近些!我真恨被两三个家伙左右了我,我,我人生的乐趣。”
“那我可就没辙了,亲爱的。你得自己想办法。”
“可我能怎么做呢?我什么也不会。”
“那就上床睡觉好了。”
“不行!一想到浪费了一整天,我怎么睡得着!我觉得自己好像会干什么傻事。”
“那好啊,”母亲道:“去干吧,早干早了。”
“哦!跟你说话可真没劲。我不想——”她转过身,走到棉毛荚莱旁边,开始把上面长长的红色浆果往下拽。我还以为她整晚都会继续颓废下去。突然,我发现她僵住了。外面传来汽车快速下山的声音——朝着幽冥湖而来——是种急促敲击的声音,并不响亮。我也竖起了耳朵。我能感到车子下山时颠得一颤一颤的。树丛中还能看见激起的灰尘。拉蒂抬起头,满脸期待。车子沿着幽冥湖的边缘冲过了,然后就是一阵刺耳的刹车,车减速,停下了。很快,随着一阵快速的拍打声,它又穿过了大门,转而开上了车道,穿过林子,向着我们开了过来。拉蒂双颊泛红,两眼锃亮。她跑到隔开草坪和房前石子路的灌木丛处,向那边张望。一辆车快速穿过树林。这是来思力去公司时开的那辆小车,现在车身沾满了灰,都发白了。来思力突然踩下刹车,车子猛地停在房子前面。他走出车子,身子晃了两下,明显一路开过来有点头晕目眩,手脚都不太灵活了。他的外套和帽子也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拉蒂冲他叫着“来思力!”飞奔着跑了过去。他把她搂进怀里,周围激起一团飞灰。他吻了她,两个人静静地站了片刻。她仰着脸看他,松开手臂,取下他脸上严重影响形象的驾驶眼镜,温柔地凝视着他。过了一会儿,她也吻了他。他松开手臂。她开口道:“你在发抖,亲爱的。”声音无比温柔。
“因为开车。我一路都没有停过。”
没有再多说什么,她拉着他进了屋。
“你脸色苍白——快,躺倒在沙发上——有灰也没事。好吧,我去给你拿件西利尔的外套。噢,妈妈,他一口气开了那么远,都没有停过,让他躺下休息吧。”
她跑去给他拿来了一件外套,把沙发垫放在一边,让他躺在沙发上。然后,又给他脱下靴子,换上拖鞋。他躺在那儿看她忙活,因为疲惫和激动脸上毫无血色。
“我怀疑自己是不是都要燃烧起来了——我现在都能感到路面向我袭来呢。”他道。
“你干吗开得这么猛?”
“我觉得如果不来我肯定要发狂的,如果我不开快点。我不知道你会怎么对我,拉蒂……当时我说了那种话……还做了那种事。”
她温和地对他笑着;他躺在那里休息,恢复体力,眼光一直没离开她。
“幸好我没干出什么傻事——我那时都快疯了,自从我说了——哦,拉蒂,我是个该死的傻瓜、混蛋。我恨不能把自己撕成两半。之后我什么都没做,只顾着骂我自己,跟自己发脾气了。我感觉刚刚才从地狱里爬出来。你不知道我多么庆幸自己出来了,拉蒂,庆幸你没有,呃,因为我的蠢话而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