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无常(第2页)
“她在家吗?”他问。
“不,她去诺丁汉了。天黑之前会回来。”
“那我到时候去见她。你闻到紫罗兰的味道了吗?”
我回答没有。他很确定自己闻到了。他显得有点不安,直到确定自己的嗅觉没有出错。于是他站起来,沿着田埂走,仔细搜索着紫罗兰。
“我就知道没闻错。白色的!”
他坐下,摘了三朵花,放到鼻端,嗅闻它们的芬芳。接着,他将花朵塞到嘴里,我看到花朵在他强健雪白的牙齿之间被碾碎。他咀嚼着紫罗兰,有一会没说话。后来,他将嚼碎的花吐出来,又摘了几朵。
“它们也让我想起她。”他用忍冬梗将花绑成一束递给我。
“白色紫罗兰?像拉蒂?”我笑道。
“交给她。再告诉她天擦黑的时候到林子来见我。”
“可她要是不来呢?”
“她会来的。”
“要是那时她还没回来?”
“那你来告诉我一声。”
他又躺回去,头枕着紫罗兰绿色的叶片,道:“我应该去找点事做,毕竟这能给我加点筹码。可我又不乐意。”
他躺在那儿看了我一会儿,又道:“我觉得,等我们把东西都卖了,我可能只能揣着20镑到加拿大去了——可她一开始就手握一大笔钱……如果她要我……我可以变得有钱……她可以……要什么有什么——我肯定她想要的都会得到。”
他说得平静,好像话里的一切都成真了似的。我听着有点乐。
“她来见我的时候会穿什么袍子?”他问。
“不知道。就是去诺丁汉穿的那身吧,我估计,是件金棕色的袍子,配上件特别紧身的外套。怎么?”
“我只是在想象她的样子。”
“你到底在盘算什么呢?”我问。
“那你觉得我穿什么最好看?”他不答反问。
“你?就现在这样——哦,不,还是穿那件旧的很光滑的布外套吧。”我笑道,可他却分外严肃。
“我不该换身新衣服吗?”
“才不,你就喜欢把脖子露着。”
他用手抚着喉咙处,很天真地问:“是吗?”说完他自己也乐了。
然后,他又躺回去,做梦一般地望着头顶的冬青树。我走开了,围着田地绕了一圈,看到了好些野花和鸟窝。
等我回去时,都快四点了。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又掏出怀表。
“天老爷!”他慢吞吞地道:“我居然躺在这里想了一个下午。真想不到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你去哪儿了?这都是坏情绪闹的,你瞧。你把紫罗兰落下了,喏,拿着。告诉她,天擦黑我就会过来。我觉得我像变了个人——还是说这才是真正的我?只希望不要一睁眼就碰到一堆破事,你知道,在这些事之前,我就老是这样。”
“怎么说?”
“唉,我也不知道,只是感觉好像我想什么都会直接说出来,完全没有组织语言——就像鸟,也不知下一声会怎么叫。”
我离开时,他道:“嗯,那本书先放在我这吧。它能帮我保持这种状态——我是说,我跟昨天的自己判若两人,那本书可以让我一直如此。可能就是突然抽风了——我有时候会这样,如果出了什么特别意外的事。天擦黑的时候,别忘了!”
我到家时拉蒂还没回来。我把花插进桌上的一个小花瓶。突然记起他说想让拉蒂也看看那些画,或许是因为这个他才把书留下的。
拉蒂到家时已经将近六点了。她是和玛丽坐汽车回来的,玛丽没有下车。我走出去帮忙拿包裹。拉蒂已经开始采购了,婚礼定在了七月份。
很快,屋里就摆满了东西:桌布、内衣、几块真丝、几块蕾丝、地毯和窗帘的花样——一大堆,熠熠生辉。拉蒂情绪高涨,她甚至来不及把帽子脱掉,只顾着跑来跑去地剪包裹上的绳子,拆包裹。嘴里还不停地跟母亲叨咕。
“瞧啊,小女人,我买到了一条现成的衬裙,很可爱吧!听!”她用手揉搓着裙子,“是不是很好听!沙啦沙啦的!可颜色很迷人,对吧?而且没什么地方显得臃肿或笨拙的!”她把裙子贴在腰上,伸出脚,低头看看,“长度也正好,是不是,小女人?而且他们都说我也够高,真是太巧了!你也想要一条吧?哦,你肯定不会承认的。没错,你也希望跟其他人一样漂漂亮亮的,所以呢——我给你买了这条真丝的。漂不漂亮?不要说紫色太多哦,也不是很多。瞧瞧!”她折起裙子,比到母亲的下巴处,“跟你真是太配了,有没有?喜欢吗,亲爱的?你看着一点都不喜欢,可我确定真的很衬你,你看起来好年轻。我真希望你的审美不要那么老气。你喜欢的,是吧?”
“我当然喜欢。我只是在想,你一买东西就这么大手大脚的。你知道你不能老这么——”
“好了,好了,亲爱的,别唠唠叨叨的,多扫兴。购物多有趣啊。下次你也跟我一起去,好吗?哦,我太喜欢了,要是你也陪我一起多好。玛丽简直见什么买什么,她的身材太好挑衣服了。买到可心的东西,我高兴。啊,太棒了!还有好多没买呢。哦,你看了这个椅垫套子吗,这就是我想给那间屋子用的颜色,金色和琥珀色……”
这个开头可不太妙。我眼见着黑暗一点点地驱散了光明,渐渐地水面上的反光都看不见了。看到西方染上了浓重的金色,我估计今晚的林间会面估计不成了。不过,后来拉蒂叹息着躺下,说自己累坏了。
“去餐厅喝杯茶。”母亲道:“你回来时我正好让丽贝卡泡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