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ume Two(第2页)
“我们接着走?”来思力虽然不耐,却并没有表示反对。
“你们先走,我一会儿会跟上的。”我说。
我走进屋子,看见艾米莉正把面包放进烤箱。
“出来走走。”我对她说。
“这会儿?我跟妈妈说一声——我一直想着——”
她跑着拿过灰色的长外套和红色的苏格兰圆扁帽穿戴起来。我们走到院子里时,乔治叫住我。
“我一会儿回来。”我大声道。
他走到院子的侧门口目送我们离开。等我俩走到小路上时,我们看见拉蒂站在篱笆最高的横栏上,手放在来思力头上保持着平衡。她看见我们,也看见了乔治。然后她朝我们挥挥手。来思力一脸担心地抬脸看着她。她再次挥手,我们能听到她在大笑,兴奋地叫他站着别动,在她转身时扶着她。她转过身,用力挥动双臂往下跳,好像一只大鸟似的飞下篱笆的栏杆,落在地上,落到了他怀里。之后我们爬上陡峭的山坡——向阳的那面。这里曾经麦浪泛着金光,如今只有黑乎乎的蓟丛参差起伏,其间有不少兔子出没。我们走过几处窝在山壁内的小小农舍,爬到了高处。向左边望去,莱斯特郡尽收眼底,可以一直望到查恩伍德;而向前方和右边看去,可以一直看到德比郡的山梁。
往上的山路野草丛生,鲜有人迹。原本这条路可以从艾贝农场一直通到府里,可是现在从半山腰处就中断了。从这里过去走一段就是老白屋农场。原先女士们还会沿着农场外的登山阶梯爬到贝尔沃谷,可现在台阶上早就覆满青苔,又因为风雨侵蚀,早已朽烂。现如今农场只剩下一个帮工照看着。
我们走到了采石场,到石灰窑看了看。
“咱们直接去采石场外面的林子吧。”来思力说:“从我很小的时候起就没再来过了。”
“这是擅闯人家的地盘啊。”艾米莉说。
“怎么能算擅闯呢。”他大言不惭地回答。
于是,我们沿着水流湍急的小溪往前走。小溪一路奔流,形成了一个个小小的瀑布,对两岸开得热热闹闹的樱草花看都不看一眼。我们离开溪边,穿过林子爬上山。狗蒺藜天鹅绒般柔软的嫩枝散落在红色的泥土之上。我们爬到了一处坡顶,这里林木稀疏些。跟艾米莉说话时我突然隐约留意到地面上有块白色的地方。待她惊叫出声,我才发现,在黄昏的第一缕暮色中,我竟然正走在一丛雪花莲上。榛子树稀稀落落,其间偶或矗立着一棵橡树。雪花莲生长在灰绿色的叶子之中,将整片红土地都染成了白色,就好像散落着一颗颗的吗哪。这里有处深深的、小小的山谷,四壁陡峭犹如杯壁,却缀满了白色的花,谷底的白花在暮色的第一抹阴影中显得格外苍白。风信子黑色、肥厚的叶鞘在红色、暖融融的土地上支棱着,与灰绿色的叶片和许多白色的小花交织在一起。高处,在榛树疏落的枝杈上方,丑怪的橡树枝条在残阳下拧成一团。下方,在第一缕阴影中,垂着一簇簇小小的白花,寂静而悲伤地绽放;这里好像一个由各种纯粹的野物组成的神圣集会,它们数量繁多、弱质纤纤,在暮光之中柔顺地蜷曲着。而其他的花丛却是欢快的;风信子张牙舞爪,一派天经地义;樱草花摇头晃脑,无比逍遥;甚至连纤巧的五叶银莲花都在迎风摇曳;只有雪花莲显得悲伤而神秘。我们早已遗忘了它们的花语,而它们也不属于我们这些践踏它们的人。姑娘们在花丛中俯下身,用指尖触碰花儿,我感到她们身上与我有着相似的渴望。这些小花在暮色中蜷曲着、臣服着,悲伤得一如被得律阿德斯[2]遗忘了的小朋友。
“它们的花语是什么,你觉得?”拉蒂低声问,她白皙的指尖触摸着花瓣,黑色的毛皮大衣垂落在花丛上。
“今年开得不是很多。”来思力道。
“它们总让我想到槲寄生——哪怕我们把它们戴在身上,它们也不属于我们。”艾米莉对我说。
“你觉得它们在说什么——看到它们你会想到什么,西利尔?”拉蒂再次问道。
“我不知道。艾米莉说它们属于某种古老蛮荒、早已遗失的宗教。它们代表眼泪吧,早在我们之前的某些心思古怪的德鲁伊人或许是这么认为的。”
“不只是眼泪,”拉蒂说:“不仅仅是眼泪,它们是如此平静。是来自某个早已被我们遗忘的古老宗教的某种物事。它们让我觉得可怕。”
“你能有什么可怕的呢?”来思力问。
“要是我知道就不会怕了。”她回答。“看看所有这些雪花莲,”——它们在灰突突的叶片间聚成暗淡、古怪的花簇,耷拉着——“瞧瞧它们,闭合着、退却着、如此无力。关于它们的信息,我们早就遗失了,我对此一无所知,但我想知道。我感到恐惧。它们就像某种宿命的东西。西利尔,你说,是不是失去某些大地上原有的事物,像是乳齿象之类的远古的庞然大物都无所谓?那些重要的事物——比如智慧呢,也能失去吗?”
“这与我的信条相悖。”我说。
“我相信我失去了某些东西。”她道。
“好了,”来思力说:“别为这些胡思乱想伤神了。跟我到这个大杯子的底部看看去。从那下面看上去,天空底下这么些枝条笼着开口处好像个金丝盖子,不知道会是多么古怪。”
她站起身,跟着他沿着陡峭的山壁往下爬,一边叫道:“啊,你踩到花了!”
“哪有,”他说:“我小心着呢。”
他们坐在谷底一棵倒伏的大树上面。她身子前倾,手指在晦暗的树叶间逡巡,显得异常白皙,不时地还在四处的花丛中拨拉着——像是在执行某种仪式。他看不见她的脸。
“你怎么都不管我呀?”他柔声问。
“你?”她坐直身子,看向他,古怪地笑道:“在我看来你不太真实。”她答道,声音很奇怪。
他们俩就这么弓着背坐在那儿,一言不发。几只鸟嗖地穿过灌木丛。一把刻薄的声音突然冷冷地在我们上方响起:“鸽子窝啊,我没看错吧!就说听到了咕咕声,可不是有鸟么。上来吧,小两口,雪花莲里面可不是什么卿卿我我的好去处。告诉我你们叫什么,快上来啊。”
艾米莉吓了一跳,抬头看去。
来思力在下面气得跳脚,“滚开,你这蠢货!”
我们四个都转过身,看着眼前的看林人。他站在光亮的边缘处,黑乎乎的;矫健强壮的身形给我们以威慑感。他没有动,却像充满恶意的潘神[3]一般俯视着我们。然后他开口道:“很好。真不错!一对,还有一对,就是四个。没错,二加二等于四。快点,怎么,还舍不得从婚**爬下来啊,让咱好好看看你们。”
“你是没长眼睛吗,蠢货!”来思力道,他站起来,帮拉蒂托着她的大衣。“不管怎么样你总能看到这里还有两位淑女吧!”
“真是抱歉,先生!光线这么昏暗,很难看出到底是淑女还是普通女人。您哪位啊,先生?”
“滚开!走吧,拉蒂,你可不能再待在这里。”
他们爬到了光亮处。
“哦,实在对不起,谭沛思先生。从上面往下看,人的长相可是跟平时是两样的。我还以为是几个少不更事的蠢货在这里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