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逝(第5页)
他走到她背后,上上下下地看个不停。
“嗯,”他说道,“要是我上街碰到你走在我前头,我可要说一句:‘这个小姑娘可真是臭美啊!’”
“胡说八道,我有什么好臭美的。”孟若太太答道,“都还不知道衣服穿着是不是合适呢。”
“噢,不是吧,难道你还想穿得灰不溜秋的,好像包在烧过了的纸里那样?这衣服很适合你,而且我要说你现在看起来很漂亮。”
她又假装矜持地哼了一下,心里得意得很,不过面上却不以为然。
“我跟你说,”她说道,“这件衬衫买来才三先令。现成做好的衣服这个价根本拿不到吧?”
“肯定拿不到。”他答道。
“而且你瞧,这料子多好。”
“特别好看。”他说道。
衬衫是白色的,上面印着浅紫色和黑色的小树杈。
“恐怕给我穿还是太嫩了。”她说道。
“太嫩!”他大声反对,“你干脆买点白头发来粘在头上好了。”
“那倒是用不着。”她答道,“我的头发已经白得够快了。”
“胡说,才不会呢。”他说道,“我可不要白头发的妈妈。”
“恐怕你不要也得要了,孩子。”她说道,语气有点怪怪的。
母子俩意气风发地上了路。她打着威廉送的伞,因为日头有点大。保罗不是大块头,但还是比她高很多。他想着自己已经是大男人了,心头不由得美滋滋的。
浅褐色的田里稚嫩的麦苗闪着丝一般的光泽。明顿矿上飘舞着白羽般的蒸汽,时不时传出噗噗声和粗哑的嘎嘎声。
“你看那儿,”孟若太太说道。母子俩站在路上定定地望去。在蓝天的映衬下,巨大的矿山轮廓愈发清晰。山脊上有一小群东西正在慢慢向上蠕动。原来是一匹马,一辆小货车和一个男人。他们这几个小黑点就在天空的背景下一直向上爬。终于那男人把车斗竖了起来,里面的废料滚下了陡峭的山坡。过了一会儿,哗啦啦的声响才压低了从那硕大的矿沿处传来。
“坐一下吧,妈妈。”他说道。她在山坡上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他开始麻利地画起素描来。他作画的时候她就一声不出地四下张望。春日的下午,景色宜人,红色的村舍在绿荫掩映下亮晶晶地闪着光。
“这世界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她叹道,“美不胜收啊。”
“矿井也是这样,”他说道,“看它一层层堆起来的样子,跟活着似的——就像是好大一头未知的动物一样。”
“不错,”她说道,“有点像。”
“还有这许多停在那儿等着的货车,就像是一串等人喂食的牲口一样。”他说道。
“谢天谢地它们还等在那儿。”她说道,“看来这个礼拜矿上还不会太差。”
“不过我还是喜欢东西动起来,喜欢它们沾些人的气息。比如说卡车,那上面就有人的气息,因为人的手在卡车上操作过,所有卡车都有。”
“是啊。”孟若太太说道。
他们沿着公路向前走,一路都有树荫的遮蔽。他嘴里不停地给她讲这讲哪。她没有丝毫不耐烦,只是津津有味地听着。他们走到了幽冥湖的一端,湖里波光粼粼,好像有花瓣在水中**漾一般。接着他们转到一条幽静的小路上,一直走到一家大农场前,心里不由得有些惴惴。一条狗狂吠起来。有个女人出来看是什么事情。
“请问这条路是去威利农场的吗?”孟若太太上前问道。
保罗怕走回头路,就在后面远远望着。但那女人却很和气地给他们指了方向。母子俩穿过长满小麦和燕麦的农田,过了一座小桥,来到一片野草地上。几只田凫亮着自己的白肚皮在他们头上盘旋尖叫。湖水蓝蓝的没有一丝涟漪。有只苍鹭高高地飞过,悠缓得好像是浮在空中一般。对面的小山上层层地叠着葱郁而静谧的树林。
“这条路没什么人走啊,妈妈。”保罗说道,“感觉像是在加拿大一样。”
“很美,不是吗?”孟若太太四下里望了望说道。
“看那只苍鹭——看——看它那长腿。”
他指给母亲看,什么一定要瞧一眼,什么不用。她感到心里喜滋滋的。
“可是接下来我们该怎么走呢?”她问道。“他跟我说要穿过那片树林。”
树林在他们的左边,周围有篱笆围着,里面黑乎乎的。
“我感觉这边有条小路能通过去。”保罗说道。“说起来,你可只适合在镇子里走走,到乡下就成路盲了。”
他们找到一扇小门,走进去是条宽敞葱绿的林间通道,一侧是新栽的冷杉和松树林,另一侧是块倾斜的空地,上面种着些老橡树。橡树间参差着一些绿油油的榛树苗,枯黄的落叶覆盖的地面上开着大蓬大蓬的风铃草,仿佛天蓝色的小潭一般。他给她寻了些花来。
“给你些新割出来的草。”他说道,然后又为她采了些勿忘我。母亲久经劳作磨砺的双手拿着一小丛儿子给她的花草,保罗看着不由得心里作痛,他是那么地爱她。而母亲则喜笑颜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