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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第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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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是淡季,矿上从来就不会全天开工,特别是烟煤井。戴金太太就住在孟若太太隔壁。她去田里的篱笆边上掸自家壁炉前的地毯,在那里瞥见几个男人正在慢慢地往山上爬。她一眼就看出来那些人是矿工。于是这个一脸精明相的瘦高个女人就站在山肩上等着。对那些费力赶路的矿工来说,她这副样子不啻是头拦路虎。此时刚刚十一点钟,夏日的晨雾还未散尽,挂在远处树木葱茏的山间,如同一层黑纱似的。走在最前面的人上了石头台阶,把栅栏门推得哗哒哗哒响。

“怎么回事,又停工了?”戴金太太高声问道。

“真是可惜啊,他们没活给你们干。”她的口气里含着讥诮。

“是这样子。”那人答道。

“才不是呢,你们都巴望着跑出来的吧。”她说道。

那人没有应,继续赶路去了。戴金太太走回自己的院子,正瞧见孟若太太出来倒炉灰。

“我觉着明顿矿上又停工了,太太。”她冲孟若太太喊道。

“真是可恶啊!”孟若太太又惊又气。

“嗨,准没错的。我刚刚才瞧见约翰·哈奇比。”

“他们这么跑来跑去没活干,还不如待在家里,也好省点鞋上的皮子。”孟若太太说道。两个女人无精打采地各自回了屋。

矿工的脸上都还没沾到多少黑灰呢,这就陆陆续续地回家来了。孟若可不喜欢这时候回来。晴朗的上午在外面走走路确实不错,不过才下井就给赶了回来,这让他心里难免不高兴。

“真是的,这么早就回了!”妻子见他进门,不由得叫了出来。

“你以为我想啊,婆娘?”他嚷嚷道。

“那午饭连一半都不够啊。”

“我吃下井带的干粮好了。”他可怜巴巴地回了一句,心里又羞又气。

孩子们放学回家感到很奇怪,因为父亲正在把带下井去又带回来的两片干巴巴、脏兮兮的面包夹黄油当午饭吃。

“爸爸干吗现在吃自己的干粮?”亚瑟问道。

“不吃的话,就有人要凶我了。”孟若气呼呼地说道。

“你就胡说好了!”妻子叫道。

“那还就把这面包浪费了?”孟若说道,“我可不像你们,一天到晚就知道大手大脚地糟蹋东西。要是在井下掉了点面包,哪怕上面都是泥灰,我也得捡起来吃掉。”

“老鼠会去吃的,”保罗说道,“不会浪费掉。”

“这么好的面包夹黄油可不是给老鼠吃的。”孟若道,“管它脏不脏,吃到我肚里去总比糟蹋了强。”

“你还不如把那面包给老鼠吃,自己少喝一杯酒就都省下来了。”孟若太太道。

“你这是什么话?”他嚷道。

那年秋天家里很拮据。威廉才去了伦敦,母亲指着他给家里些钱,结果只寄了一两次钱回来,每次只有十先令。不过他刚刚到伦敦,开销很大。信倒是每周都有一封,里面都是给母亲说的话,告诉她自己的一应情况,他交了什么朋友,怎么跟一个法国人互相学习语言,还有自己觉得伦敦怎么好等等等等。如此一来母亲又再次感到他好像还在身边似的,一如以前在家那样。她每周都会写信给他,语言直截了当又不乏诙谐。在屋子里整日忙家务的时候她时时都念着他。他已经在伦敦了,他一定会做出一番事业来的。他就是她的骑士,现在正戴着她给的纹饰驰骋疆场。

圣诞节快到了,威廉能回家待五天。家里为此做的准备前所未有的隆重。保罗和亚瑟找遍了附近的地方,要选几棵冬青树和其他常青树给圣诞用。安妮按老式的传统做了圆面的纸花饰环。食品柜里装得满满的,别提多奢侈了。孟若太太做了一个又大又漂亮的蛋糕。这当儿她觉得自己就是个女王,于是就开始教保罗用开水烫掉杏仁皮。他毕恭毕敬剥去了这些细长形坚果的皮,每个都记了数,生怕落下哪一个来。因为听说搅鸡蛋最好要在冷一点的地方,这个男孩就站在洗碗间里搅啊搅,而那里冻得都快结冰了。蛋糊终于僵稠起来,有点像团松软的雪花,他兴冲冲地跑过来告诉母亲。

他舀起一点滴在鼻子上,然后用力向空中吹去。

“行啦,别浪费了。”母亲道。

威廉说好了平安夜到家。所有人都兴奋得够呛。孟若太太在食品间里来回巡视。里面有一个大大的葡萄干蛋糕,一块米糕,有果酱馅饼、柠檬馅饼和碎肉馅饼——足足装了两大盆。她还在做西班牙水果馅饼和奶酪蛋糕,也都差不多了。屋子的各个地方都做了装饰。厨房里悬挂着一束束结着浆果的邀吻冬青树枝,上面闪闪发亮地点缀着各种各样的饰品。孟若太太在厨房里忙着做各式小馅饼的时候,树枝就在她头上缓缓地打着转。屋里的火烧得很旺,到处弥漫着糕饼的香气。威廉说自己七点钟该到家了,不过也可能会晚点。三个孩子都去接站了,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可是七点差一刻的时候时孟若却回来了。夫妻俩都没开口说话。孟若坐在扶手椅上,激动得不知所以。而她还是不声不响地继续准备糕点,只有熟悉的人才能从那小心翼翼的动作里瞧出她有多激动。时钟继续嘀嗒、嘀嗒地走着。

“他说几点到来着?”孟若已经是第五次问了。

“火车六点半到站。”她加重了语气答道。

“那么说他七点十分就到家了。”

“嘿,老天保佑吧,中部的火车有时候一晚就是几个钟头。”她淡淡地说道。不过她心里想,也许越是不指望他早到,他还就真早回了呢。孟若起来到门口去看看他回来没有,然后又回了屋。

“真是的,你这个人!”她说道,“怎么就像只坐不住的母鸡一样。”

“你还是看下,吃的东西是不是都给他弄好了?”父亲问道。

“还有的是时间呢。”她说道。

“我看没多久了。”他答道,在椅子上拧来拧去,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她开始把桌子清理出来。水也在壶里咕嘟咕嘟地煮上了。两个人就继续等啊等。

此时三个孩子已经在塞斯利桥火车站的站台上了。这是中部主干线上的一个小站,离家两英里。他们等了一个钟头,有列火车经过——可是他不在上面。外面又黑又冷,只看见红色和绿色的灯光在铁路的远处不停地闪烁。

有个戴着尖顶帽的人来了,好像是工作人员,于是保罗怂恿安妮道:“你去问问他伦敦的车到了没有。”

“不去,”安妮道,“你不要说话——要不他会赶我们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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