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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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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罗急匆匆地冲进厨房。桌子上还是那支蜡烛在点着,壁炉里的火红通通地烧得很旺。孟若太太也还是一个人坐着。炉子上的汤锅还在冒着热气,餐盘还是空空地摆在桌上。屋子里满是等待的气息,等着当家人回来。而此时那个当家人却正遥遥地隔着夜色邋里邋遢地坐在某个离家几英里的地方,空着肚子买醉。保罗在门口站住了。

“爸爸还没回吗?”他问道。

“这你一眼就看得出来。”孟若太太答道,觉得儿子明知故问,有些气恼。

儿子慢吞吞地凑近母亲。两个人都在担着同样的心。过了一会儿,孟若太太出去了一趟,把锅里的土豆捞了出来。

“都烧糊了,不能吃了,”她说道,“不过我也没所谓。”

两个人没有多说话。母亲为父亲下了班不回家而难过,保罗甚至为此感到有些恨她。

“你干吗要自寻烦恼?”他说道,“他愿意去喝得醉醺醺的,你随他去好了。”

“随他去!”孟若太太上了火,“说得轻巧,随他去!”

她明白,男人要是下了班不回家却去喝酒,很快就会毁了自己,也会毁了他全家。孩子们都还小,还得靠他挣钱养活。威廉让她略感心宽,要是孟若不行了,总算还有个人可以依靠。但每个等待的夜晚,屋里的气氛都还是同样的紧张。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了。六点钟的时候,桌布还铺在桌上,晚餐还摆在那儿等着,屋里依旧是一片期待和守候的气氛。小男孩再也忍不下去了。可是他又不愿意出去玩。于是,他就去了邻居英格太太家,找她说话。英格太太家离孟若家隔着一幢房子,她没有孩子,丈夫对她很好,不过他在一家店里工作,夜里回家很晚。因此,她瞧见这个孩子站在门口,就对他说道:“是保罗吧,快进来。”

两个人坐着聊了一阵。然后男孩会突然站起来道:“好了,我要走啦,我得回去看看妈妈有没有活给我干。”

他装出一副很高兴的样子,不把自己的烦心事告诉朋友,转身跑回家。

孟若这时刚刚到家,穷凶极恶、面目狰狞。

“真会赶着点回家啊!”孟若太太道。

“我啥时候回家关你屁事?”他吼道。

屋子里的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因为这时候的孟若一点就着。他呼噜呼噜地把晚饭一扫而光,吃相粗鄙难言。吃完以后他把身前的碗碟一把推开,把胳膊摊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

保罗对父亲恨得咬牙切齿。矿工那可憎的小脑袋枕在光着的胳膊上,黑发中隐隐透出些灰色,脏兮兮的红脸膛朝一边侧着,露出一只大肉鼻子和又细又短的眉毛。他装着一肚子的啤酒、疲惫和臭脾气昏昏睡去。要是有人突然进门,或是弄出了什么声音,他就会抬起头破口大骂:

“看我不打烂你的头,听好了,别再搞出声音来,听到了没有?”

最后那几个字说得凶恶异常,一般都是冲着好动的安妮去的,家里人听到了都对他痛恨无比。

他在家里是完全被屏蔽的。家里人什么事情都不告诉他。孩子们和母亲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会把一天的情况事无巨细地都告诉她,也只有在母亲知道这些事情以后,它们才算真正有了意义。但只要父亲一进门,一切就都戛然而止。他就像是一个制动阀,生生地刹住了本来正在幸福运转的家。而他也很清楚,自己一回家,大家就都不说话了,没人理他,也没人欢迎他。但是到现在这都已经无可挽回。

要是孩子们和他说说话,他会多开心啊,但是他们没办法和他交流。有时候孟若太太会说:“你们该把这件事告诉爸爸。”

有一次保罗在一家儿童报刊举办的比赛中获了奖。所有人都为此感到喜气洋洋。

“你爸回来的时候你跟他讲一下。”孟若太太对他道,“他老是抱怨说家里什么事儿都不告诉他。”

“好吧。”保罗说道。但是他心里甚至在想,早知道要告诉爸爸还不如不得奖算了。

“我在比赛里得奖了,爸爸。”他对父亲道。

孟若转过身来看着他。

“真的,儿子?是什么比赛啊?”

“没什么——是关于女名人的。”

“那你得的奖有多少钱啊?”

“是一本书。”

“哦,是嘛?”

“是本关于鸟类的书。”

“不错,不错。”

父子间的对话到此为止。父亲和家里的其他成员之间根本没法进行任何真正的谈话。他就是个外人。因为他心中那善良淳朴的一面早已被自己背弃。

只有在家里干活,而且是高高兴兴地干活的时候,他才能重新进入家人的生活。有时他会在晚上补补鞋,修修家里的水壶或是自己的矿井壶。这时候他总是会要几个人手帮忙。孩子们对这样的事情乐此不疲。在干活的时候,在脚踏实地地做着什么的时候,他们才又和父亲连在了一起,因为这时候的他才有个父亲的样子。

他干起活来手艺非凡,要是心情好,还会在嘴里哼哼叨叨的。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心情恶劣,脾气暴躁,有时候会持续几个月,甚至一整年。但不这样的时候他又可以兴高采烈。他会钳着一个红热的铁块跑进洗碗间,嘴里快活地大叫着:“让让路啊,让让路!”这样子叫大家看了也感觉欢快。

然后他就会在鹅形铁砧上乒乒乓乓地敲打那个赤热发软的铁块,弄成自己想要的形状。要不他就是坐在那里聚精会神地焊东西。孩子们津津有味地看着那团金属突然间化开,给烙铁头压进焊缝里去,屋子里一时间充满了好闻的松香和热锡的味道儿。此时的孟若专注在活计上,一声不响。而要是他在修鞋子,那就常常会放声唱出来,因为在鞋子上锤锤打打的声音给他一种韵律感。有时他会给自己的鼹鼠皮矿井裤打补丁,干起这活来他也很乐呵,基本上不愿意妻子沾手,因为他觉得裤子太脏了,鼹鼠皮又太硬。

不过孟若做起火药引线来那才叫得劲。他会从阁楼里翻出一捆长而结实的麦秸,用手来回摩拭,擦得亮闪闪的,好像金子做的一样。然后他会把麦秸切成六英寸左右的小段,尽量在每段底部都留一个小槽。他有把好看的小刀,锋利得很,总是能把麦秸切得干脆利落,一点都不会裂口。他往桌子上倒些火药,黑乎乎的颗粒在擦得白晃晃的桌面上垒成个小堆。之后就分了工,他继续切削麦秸,而保罗和安妮则负责往里面塞火药和封口。保罗喜欢看着细细的黑火药颗粒从指缝中慢慢泻下,欢快地注入麦秸里面,直到整根都灌满。然后他会用拇指指甲在盘子里的肥皂上挂下一点碎屑,把口给堵上。这样一根麦秸做的引线就算大功告成了。

“瞧啊,爸爸。”他说道。

“不错不错,漂亮宝贝。”孟若答道,他对二儿子表现起亲热来总是特别慷慨。保罗把引线插进火药罐里,准备第二天早晨给孟若带下井去,用它把煤块给炸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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