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第3页)
“哦,我还认识村里的一些人。不论怎么说,我总可以到天鹅客店去住。”
“你大概是乘火车来的吧。你愿意坐下歇歇吗?”
“哦,我很乐意。”
他卸下背囊,古怪地低声呻吟了一下。班福德看看玛奇。
“把枪放下,”她说:“我们煮点茶吧。”
“嘿,”青年人说:“枪,我可见得不少。”
他显得很疲倦的样子坐在沙发上,身子朝前面靠着。
玛奇恢复了冷静,走进厨房。她在厨房里听见那个年轻柔和的声音沉思地说:“唉,想不到我回来会发现一切变成这样!”他不像伤心,一点也不像,只不过显得很感兴趣,有点惊讶。
“这里和从前大不一样了!”他环顾四周,继续说。
“你觉得不一样吗?”班福德说。
“可不!”
他的眼睛异乎寻常地清澈明亮,它们洋溢着健康体魄的光辉。
玛奇在厨房里忙着另做一顿饭。已经快七点钟了。她一面忙碌,一面不停地注意起居室里年轻人的动静,她不是在听他讲的话,而是在体会他声调的轻柔的起伏流动。她努力让自己保持独立的意志力,把嘴越抿越紧,简直噘得像用针缝上了似的。可是不管她如何克制自己,她的大眼睛却瞪得圆圆的,发着光,她自己失去了控制。她三下两下、马马虎虎地把饭准备好了,切下大块大块的面包和代用黄油——因为她们没有黄油。她绞尽脑汁想找点别的食物——托盘上只有面包、代用黄油和果酱,食橱里空空如也。她实在变不出什么东西来,就端着托盘走进了起居室。
她不愿意让人注意她,尤其不愿意让他看见她。可是她进去以后正在他背后忙着摆碗盏的时候,本来是躺着的他却抬起身子转过脸,朝肩膀后面望过来。她的脸色变得苍白憔悴了。
她的身体弯在桌上,年轻人注意地瞧着她苗条优美的腿,瞧着她束腰外套下摆裹着的臀部,瞧着她乌黑的发髻。本来就活跃在他心里的惊醒的好奇心,再一次被她吸引住了。
油灯的灯罩是深绿色的,灯光射向下方,整个屋子的上半截都笼罩在阴影中。他的脸孔在灯光下面明晃晃地移动着。而玛奇则在远处,显得模模糊糊的。
她转过身子来,眼睛还是瞧着旁边,黑黑的睫毛有时垂下,有时扇起。她噘着嘴,直到对班福德说话的时候嘴巴才松开:“你来倒茶好吗?”
然后她又进厨房去了。
“别动了,就坐在那儿喝茶吧,”班福德对小伙子说:“除非你愿意坐到桌子旁边来吃。”
“噢,”他说:“我坐在这里挺舒服的。你要是不反对,我就在这儿喝茶。”
“除了面包和果酱,别的什么都没有。”她说。她替他把盘子放在他身边的凳子上。她很高兴地照料着他。她喜欢有客人上门。而且她现在一点也不怕他了,就像他是她的亲兄弟一样。他简直还是个小孩子呢。
“耐妮,”她叫道:“我给你也倒了茶。”
玛奇出现在门边,接过她的杯子,坐到离灯光尽可能远一点的角落里。她的膝盖很不自在。她没有裙子可以遮住膝盖,只好坐在那里,让膝盖很显眼地露在外面,她觉得难受极了。她拼命把自己缩小,好叫人看不见她。可是那个小伙子四仰八叉地躺在靠背椅上,偏要望着她。他的眼睛长久地、镇定地、追根究底地望着她,使她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然而她外表上还是稳稳当当地端着茶杯,噘着嘴,偏着头,喝她的茶。她想让别人看不见自己,这个愿望实在强烈,连小伙子都给弄糊涂了。他觉得他没法清清楚楚地看见她,她好像是阴影里的一个阴影。他的眼光一再转回到她身上,毫不放松地寻觅着,他在无意间集中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就在同时,他流畅地和班福德轻声说着话。班福德最爱聊天,她就像只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兴致勃勃。同时,他还在狼吞虎咽,飞快地吃着东西。玛奇不得不再给他切出几片面包和代用黄油。班福德向他抱歉说,块儿切得太大了。
“好啦,”玛奇突然开口了,“既然没有抹面包的黄油,块儿切得再小巧、再精致又有什么用呢!”
那个小伙子又看了看她,然后突然露出牙齿,皱起鼻子,出人意料地笑了起来。
“可不是嘛!”他用柔和亲密的声调回答道。
原来他出生在康沃尔郡,在那里长大。十二岁的时候和他的祖父来到贝利农庄。他和祖父的感情一直不怎么融洽,后来他就逃出去,到了加拿大,在遥远的西部干活。现在他来到这里,他的身世就是这样。
他对两个姑娘非常好奇,想打听出她们究竟在干什么。他提的问题都是在农庄上土生土长的年轻人的问题,尖锐、实际、带点嘲笑口气。她们对自己的亏损所抱的态度使他觉得好笑。她们谈到那些小母牛和鸡鸭的话实在有趣。
“唉,好啦,”玛奇插嘴说:“我们不赞成人活着只是为了干活。”
“是吗?”他回答道。他的脸上又浮起了活泼清新的笑容。他目不转睛地盯住了坐在角落里的模模糊糊的女人。
“你们花完了本钱以后打算干什么呢?”他问。
“噢,我不知道。”玛奇简单明了地回答,“我想,也许去给人当雇工。”
“好的。可是现在仗打完了,不需要那么多女雇工了。”小伙子说。
“到那时再说吧。我们还可以支撑一段时间呢。”玛奇带着有点哀愁又有点嘲讽的冷淡神气响亮地说。
“这里缺个干杂活的男人。”小伙子轻轻说道。
班福德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你说话小心点,”她插嘴说,“我们认为自己什么活都对付得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