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6页)
突然间他意识到:我曾经要求他们用爱的僵尸来服侍我的。最终我向他们奉献出的也只是我的爱的僵尸。这是我的肉体──拿去,食之──我的僵尸。
他感到一阵羞愧难当。他想:说了半天,我是想让他们用死的肉体来爱。如果我是以活生生的爱来亲吻犹大,或许他永远也不会以死来吻我。或许他对我的爱是肉体的爱,可我却以为这爱跟肉体无关,是僵尸之爱──他开始意识到接触产生的温暖的爱,这爱充满了愉悦。──可我却对他们说:保佑那些悼亡者[15]──他对自己说。天啊,就是我以死亡之身哀悼这位女人,尽管我应该保持死亡之身,可我是那么希望活。是生命把我带到了这位双手温暖的女人面前。她的抚慰比我的任何言语都重要。我要活──“去吧,到女神面前去!”她柔声地说着,将他轻轻推向爱茜斯。当他**着身子像个没有出生的人那样眩惑地站在女神面前时,他听到那个女人向女神喃言着,喃言着,喃喃地发出哀求。她现在弯着腰看着他肋窝柔软处的伤疤,那伤疤就像一只不停哭泣而红肿的眼睛,就在臀部上方柔软的肋窝处。他的血就是从这里流出来的,还有他致命的种子。这女人浑身战栗着,嘴里喃喃着希腊语。而他,再次为自己的死感到惊诧,为自己对生命的强迫感到痛苦和困惑,此时他觉得自己身上的伤口正高声号叫着,身体深处也在嚎叫:我是被杀死的,我是自己送死的。是他们杀了我,可是我自己送上门去找死的。
沉默中,她轻柔、有节奏地用油擦着他的伤疤,完全沉迷在履行女祭司的职责中。她轻柔地用着力,而他的生命却在狂嚎。但是,随着她逐渐地用力,手转到另一侧的伤疤上时,他感到温暖逐渐取代了冰冷的恐惧。他想:我会再次热起来,我就要变得完整了!我会像这个早晨一样温暖,我会成为一个男人。用不着理解。只需要鲜活的东西。她给我带来了鲜活。
他倾听着自己的伤口发出微弱的哀吟,似乎一直就在意识的地平线之下作响。不过这哭声渐渐变弱了,越来越微弱了。
他在琢磨这个在他身上忙碌着的女人:她不懂啊!她没有意识到我死过。不过她有着另一种意识。她是从黑夜的另一端向我走来的。
她用油擦遍了他的下身,缓慢但紧张地做完了一个女祭司的工作。这时,他伤口的呐喊变得越来越微弱。突然,她将自己的**扑到他左肋的伤口上,双臂抱住了他,将右肋的伤口遮住。她已活泼泼、热乎乎地搂住他,像一条河湾一样。他身上的伤口止住了哀号,头脑里一片寂静和黑暗,那是坚不可破的黑暗的寂静,黑暗寂静成了一体。
渐渐地,他感到自己漆黑的体内有什么在躁动着,那是黎明,是一轮新的太阳。他全然黑暗的体内正升起着一轮新的太阳,他喘息着等待着它,因着恐惧和希望而战栗……“现在我不是我自己了,我是个全新的……”
就在太阳上升的时候,那活生生的女人从他身上滑落下去了,随之而去的是那股热量和光芒,将他独自**裸地留在原地。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失望了。女人精疲力竭,掩面蹲在女神的脚下。
他弯下腰,将手轻轻地搭在她温暖光滑的肩膀上,立时感到一股欲望流遍全身,一阵又一阵的冲击令他猜想:这是不是另一种死亡,不过确实很美妙。
现在他全部的心思都在那个掩面而蹲的女人身上。他在她身边弯着腰,轻柔、盲目地抚慰着她,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此时,他的死和牺牲的**都算不得什么了,他一门心思只知道那个蹲在地上丰满的女人,那是一块生命的白色柔石……“我的生命就根植于这块石头上”——这活生生的女人之石,蜷缩着,但可以穿透的女人之石!这掩面的女人。而他自己弯着腰,一身力气,鲜活如黎明。
他朝她蹲下去,感到男子汉的光焰和力量从腰腹处油然升起。
在他腰腹的最深处,他自己的太阳升起来了,辉煌无比、势不可挡,这火焰射向四肢,他的脸庞都不自觉地闪烁起光芒来。
他解开了麻布外衣上的带子,将衣服脱下,直到看到了她雪白的**。他抚摸着它们,感到自己的生命都溶化了。——我父!——他说,——你为什么藏着这些不让我看呢?——他抚摸着它们,感到极端奇妙,感到欲望在刺痛自己。——哦!——他说。——这是祈祷所达不到的。——是这种深深的、层叠的温暖,活生生的、可以穿透的温暖,女人玫瑰的花心!——我的大厦就是这错综复杂的温暖玫瑰,我的欢乐就是这盛开的花朵!——她猛地抬头看他,她的脸就像一束光,充满渴望与温柔;她的眼睛就像无数朵鲜花。于是,他满怀**、温柔和无上的欲望将她拥入自己的怀中,最后一个念头是:——我的时光到来了,我浑然不知随她去了——从此他懂得了她,与她合为一体。
随后,她在朦胧中好奇地用自己的指尖触摸他两肋上的巨大伤疤,道:
“它们不再疼了吧?”
“它们是太阳了!”他说。“因为你抚摸了它们,它们就闪光。它们是我们合为一体的回报。”
离开寺庙时,正是黎明前寒冷的时候。关上门时,他又看了看女神,说:“爱茜斯是个善良的女神,充满了柔情。伟大的神都是热心肠儿,都有温柔的女神相伴。”
那女人将自己裹在斗篷中,默默地回家了。她一路上视若无睹,自顾沉思,就像一朵莲花,花瓣合上了,但金色的内心却充盈着鲜活的生命。她什么也看不到,因为她自己的花瓣就是一张外壳。她只是在想:我的身体里装满了奥斯里斯,我的身体里装满了复活的奥斯里斯!……
不过,这男人在看着黎明前闪烁的繁星雨一般落向海面,绿色的天狼星[16]滑向海边。他想:它是多么柔顺,全是曲线和皱褶,就像一朵隐形的黑边儿玫瑰,只有曲线和皱褶才显示出沾上的露水!多么饱满,比什么都神圣。它就那么斜挂在我的附近,而我就是它的一部分,这宇宙的伟大玫瑰。我就像它上面的一滴香水,女人就是它上面的一个美丽斑点。世界就是一朵多瓣的黑玫瑰,而我就在它的清香中,如同与其相触。
于是,就在万籁俱寂中,全然感受着相触,他在洞中睡了,不知不觉中天破晓了。这之后起风了,刮起了一场风暴,下起了冷雨。于是他便待在洞中,享受着接触后的宁静和快乐,快活地听海,听落地的雨声,看着一朵白黄色的水仙被淋得垂下头,越来越湿了。他自言自语道:“这是最大的补偿,让我有了接触。灰色的海和雨,淋湿的水仙和我等待的女人,看不见的爱茜斯和看不见的太阳都在接触中融为一体了。”
“让我跟爱茜斯坐一会儿。你亲近我,你能在夜里第二个时辰亲近我吗?”
于是,他回到洞里,静静地躺下,回味着接触的欢乐。他在等待那女人夜里来,使接触变得完美。夜里,那女人果然来了,兴高采烈地来了,因为她也怀着强烈的欲望与他接触,离他更近点儿。
日复一日,夜复一夜,他们的交流变得完美充盈。他说:“我什么也不问她,连名字都不问,问了名字就等于疏远她。”
她也对自己说:他就是奥斯里斯。我不再奢望知道得更多了。
树上的李子花儿落了,水仙花的季节过去了。银莲花开个遍野又谢了,田野里弥漫起大豆的香味儿来。一切都变了,世界的花朵变幻着花瓣儿,摇身一变就令人刮目。春天过得充实,关系确立了,这男人和女人满足了对方,该是分手的时候了。
一天他和她在树下见面了,此时朝阳正灼热,晒得松树清香四溢,山坡上最后一茬犁花儿正纷纷谢落。她缓缓地朝他走来,一步一徘徊,温情变得矜持起来。他明白她身上起了变化。
“你是不是怀上了?”他问。
“为什么?”她问。
“你像一棵树,花儿谢了以后,绿叶就水灵。你有点蔫了。”
“是这样的。”她说。“我是怀了你的孩子。这样好吗?”
“当然!”他说。“这怎么会不好呢?从此峡谷里的夜莺再也不唱了。可是你在哪儿生下这孩子呢?我除了一条命,一无所有啊。”
“我们就待在这里。”她说。
“可是令堂大人会怎么想?”
她脸上闪过一片阴影,没说话。
“她一旦知道了会怎么办?”他问。
“她开始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