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马出走的女人(第3页)
“在北面。”她轻快地说。
又是一阵沉默。那个青年与他的两个同伴用印第安语在轻声交谈。
“你想去哪儿呢,走上这条路?”他突然用主事人的语调盘问道,朝小道前方指指。
“去奇尔朱印第安人的地方。”那女人简单答道。
那个青年看着她。他敏捷、微黑的眼睛不像是人的眼睛。
在傍晚的光线下,他看到她的大脸盘上自信的隐隐的微笑,气色很好的面容上镇定从容,还有蓝色的大眼睛下疲倦、黛青的皱纹。当她往下望着他时,在她具有女性力量的身上,她眼睛里半是稚气、半是傲慢的自信。但是她的眼里也有一种奇怪的恍恍惚惚的神情。
“你是个夫人吗?”那个印第安人问她。
“是的,我是个夫人。”她得意地说。
“和家人在一起?”
“和丈夫和两个孩子在一起,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她说道。
那个印第安人转过身翻译给他的同伴,声音低得像汩汩流水的潜流。显然,他们现在不知如何是好。
“你丈夫在哪儿?”那个青年问。
“谁知道呢,”她轻快地答道,“他出门办业务,要走一个星期。”
那双微黑的眼睛机灵地看着她。尽管她很疲倦,她还是微微笑了,为自己的冒险自豪,也确信自己的女人气和疯狂的魔力。
“那你想要干什么呢?”那个印第安人问道。
“我想去探访奇尔朱印第安人,去看看他们的住宅,去了解他们的神。”她回答道。
那个青年转过去快速翻译,跟着简直是让人惊恐的沉默。那两个严肃的年长男人眼色很奇怪,从他们带有装饰的帽檐底下斜眼瞥着她,然后压低声音和青年人说了点什么。
青年人还在犹豫,然后他转向那女人。
“好的!”他说。“我们走,可我们要到明早才能到。今夜我们得搭帐篷。”
“好的!”她说。“我可以搭个帐篷。”
没有再啰唆,他们顺着那条石子小路快速出发了。那个年轻的印第安人与她的马头并排紧走,另两个人在后面奔。其中有一个拿着一根粗棍子,偶尔带响地击打一下她的马屁股,赶着它往前跑。这时马就会跳起来,把她从鞍子上往后甩,这让疲乏的她很不高兴。
“不能这样!”她叫道,回头生气地望着那个家伙。她遇上了他那双微黑明亮的大眼睛,她的心第一次真的胆怯了。那个男人看她的眼光根本就不是人的眼光,他们并不把她看作一个美丽的白种女人。他那微黑明亮的眼睛望着她的眼光就不是人的眼光,根本就没把她当女人看。就好像她是什么莫名其妙、不可理解的东西,而他不能理解,就一定是带有敌意的。她坐在马鞍上,心里纳闷儿,又一次感觉到似乎她已经死了。那个家伙又击打她的马,让她在马鞍上猛地晃动。
这激起了扫兴的白种女人全部怒火。她拉住了马,眼睛闪着怒火,朝马勒边上的那个人叫道:
“告诉那个家伙,再也别碰我的马。”
她遇到了那个青年的眼睛,和他们一样的微黑明亮、不可理解的眼光里,她看到了蛇一样的细微可怕的嘲笑眼光,在闪闪发光。那青年用低低的印第安语和后面的同伴说了,那个拿棍子的看也不看地听着。然后,压低了声音对马发出一声奇怪的喊叫,他又抽了马屁股,那马一跃而起,像什么发作了似的往前奔,石子小路上,飞石散落。疲惫不堪的女人在马鞍上前后颠簸。
她眼里掠过狂怒,脸都白了。她凶猛地勒住了马,可她还没调转过方向,那个年轻的印第安人就抓住了马勒下的缰绳,猛地一拉,让马向前一溜儿小跑。
这女人无能为力。极度愤怒外,也生出了一丝狂喜的兴奋。她知道她已经死了。
太阳要落下了,美妙的黄色光芒洒满了最后经过的山杨树,照耀着松树干、直立着的松树针,引人注目的岩石闪着超自然魅力的暗光。落日的光辉里,她马勒旁边的印第安人一路小跑,不知疲倦,他的深色披毯摆动着,**的双腿在强烈的光线下闪着奇怪的变了形的润红色,他那可笑的用花和羽毛装饰的草帽引人注目地闪着光,遮着那满头的黑长发。他时不时地会低声吆喝她的马,跟着那后面的印第安人就会拿棍子猛击她的马。
山里奇妙的光线渐渐暗淡下来,这个世界开始变暗,冷空气降临了。天空中,月牙正对着西边的光辉挣扎。陡峭的山岩坡地带来了巨大的阴影,溪水激流。那女人唯一能意识到的就是疲劳,无法言说的疲劳,还有那从高处袭来的冷风。她意识不到月光是如何取代日光的,太多行程的劳顿让她失去了意识。
有几个小时,他们行走在月光下。然后突然他们停了下来。那几个男人低声谈了一会儿。
“我们在这儿宿营。”那青年说。
她等着他帮她下马,可他只是拽住马勒。她疲倦得几乎是从马鞍上掉下来的。
他们挑了一块岩石脚下的地方,这儿还能凑上点太阳的余温。一个男人砍下粗大的松树枝,另一个男人把用来遮掩的松树枝贴着权且当作遮蔽处外围的岩石插进地里,还用胶枞松的树枝搭了床。还有的另一个男人生了点儿火,烤烤墨西哥面饼。他们都默默地干活儿。
那女人喝了点儿水,她什么也不想吃,就想躺下。
“我睡在哪儿?”她问。
那个青年指指一个掩蔽处,她钻了进去,躺下,一动不动。她都不在乎她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她是太累了,累得超脱了一切事。从云杉的树枝缝儿,她能看到三个男人围着火撅着屁股蹲着,用他们的黑爪子从火的灰烬里扒拉面饼啃,又喝水瓢里的水。他们低声咕哝着聊聊,然后又是长时间的沉默。她的马鞍、鞍囊就在离火不远的地方,没有打开,没人碰。这些男人对她和她的东西都没兴趣。他们就在那儿蹲着,头上戴着帽子,呆呆地吃,吃,像动物一样,深色披毯的穗穗前前后后都耷拉在地上,强壮、微黑的双腿**着蹲在那儿就像一个动物,露出了肮脏的白衬衣和缠腰布,这就是里面仅有的衣着。他们显得对她没有一点儿兴趣,就好像她是他们打猎带回来的一块鹿肉,已经挂进了窝棚。
过了一会儿,他们小心地熄灭了火,进了他们的掩蔽处。从粗树枝的遮帘缝儿,看着这些微黑形状的东西在月光下默默地来回走,她忽然一阵毛骨悚然,恐惧,焦虑。现在,他们会不会袭击她?
但是没有!他们似乎已经忘了她。她的马被拴起来了,她能听见它在厌烦地蹦跶。完全的静默,山的静默,寒冷,像死了一样。寒冷和疲劳让她在没有感觉的半意识半清醒的状态睡睡醒醒。那一夜好长,好长,冰冷的,永恒的,她知道她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