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特兰兹(第1页)
肖特兰兹
布朗温家姐妹回贝尔多弗家了,参加婚礼的人都聚在肖特兰兹克里奇的家里。这是一所老宅子,房子矮矮的,一长溜,是所庄园,它刚好沿着狭小的威利湖对面的坡顶上排开。从肖特兰兹望过去,是一片坡面的草坪,该是个公园,到处都矗立着单个的大树。狭小的湖泊对面的山林中,掩藏着峡谷中的煤矿,但是掩不住升起的煤烟。不过,这里还是田园般的宁静,风景如画,这庄园有它自己的魅力。
这会儿,老宅子里挤满了克里奇的家人和参加婚礼的客人。克里奇先生身体欠佳,抽身休息去了。杰拉尔德在主事。他站在简朴的客厅门口招呼着男宾,友好而又随意。他似乎乐于打理社交聚会,笑容可掬的,十分好客。
女宾们在乱哄哄的屋里到处溜达,克里奇家已出嫁的三个女儿只得四下找她们。那儿总能听到克里奇家的这个或那个女儿特有的那种专横声音:“海伦,到这儿来一下……”“马乔里,我要你来……”“哦,我说,威瑟姆太太……”这里衣裙窸窣作响,衣着漂亮的女人飞快地闪过,一个小孩子手舞足蹈地在厅里来回窜着,还有一个女仆来去匆匆。
这期间,男人们三五成群地站在那儿,静静地聊着,吸着烟,装作对女人世界的活泛并不留意。可是女人那边乱成一团的兴奋、那些让人扫兴的笑声和没完没了的说话声搅得他们并不能真正地交谈。他们在等着,心神不宁的,心里老记挂着,烦得够呛。而杰拉尔德依然是那么和蔼可亲,那么快乐,并不在意这种无所事事地等着,知道自己是这个场合的台柱子。
忽然,克里奇太太悄悄地进来了,那张刚毅、线条分明的脸到处盯着看。她还戴着那顶帽子,穿着蓝色丝绸外衣。
“有什么事吗,妈妈?”杰拉尔德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她含含糊糊地答道。然后她照直向伯金走去,伯金正在和克里奇家的一个女婿说话。
“你好,伯金先生。”她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似乎并不把别的客人当作一回事。她把手伸向他。
“噢,克里奇太太,”伯金用他随机应变的语调搭着话,“以前我没能拜访。”
“这儿的人有一半儿我都不认识。”她声音低低地说着。她的女婿不自在地走开了。
“那你是不喜欢生人了?”伯金笑道,“我自己从来就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要在意那些偶然相遇的人,为什么我该认识那些人?”
“哦,真是!真是啊!”克里奇太太紧绷绷的声音低声说,“要不是他们就在那儿,我是不认识在这屋里碰到的人的。孩子们把他们介绍给我说:‘妈妈,这是某某先生。’更多的我也不知道,某某先生姓谁名谁有什么关系?他本人或是他的名字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抬眼看着伯金,让他受宠若惊。她那么一个简直对任何人都视而不见的人,却过来和他交谈,真让他不胜荣幸。他低头看着她紧绷绷的、线条分明的脸,那副浓眉大眼,但不敢正视她那双忧郁的蓝眼睛。他的眼光移到她的头发上,看着她的头发是怎么松松地盘着,几缕头发随便地搭在好看的耳际上,可并不怎么干净,脖颈也不是太干净。即使这样,他似乎还是和她是一种人,而不是和其他的朋友。不过,他心里在想,他可总是把脖颈和耳朵洗得很干净的。
想到这些事,他微微地笑了。但他还是紧张,觉得与这个年长又疏远别人的女人在这儿交谈,就像是别人阵营里的叛徒和敌人一样。他就像一头鹿,一只耳朵甩向后面断后,另一只耳朵伸向前面,了解前方的动静。
“别人其实无关紧要。”他说道,挺不情愿再往下说。
克里奇太太猛地抬起头,阴郁的质问眼光看着他,好像怀疑他的诚意。
“你说的‘无关紧要’是什么意思?”她厉声问道。
“有许多人都算不了什么,”他答道,被迫把话往深里说,“他们咯咯地傻说傻笑,还不如把他们都抹去的好。从本质上说,他们并不存在,他们并没有在那里。”
他说这话的时候,她一直定定地望着他。
“我们可是并没有想起他们。”她尖刻地说。
“这没什么要想起的,他们并不存在的原因就在这儿。”
“哦,”她说,“我可不愿意说得那么远。他们就在那儿,不管他们是否存在。他们的存在并不由我来做决定。我只知道,他们别想指望我都重视他们,别想指望我去结识他们那些碰巧到这儿来的人。就我本身来说,他们跟不在这儿一样。”
“的确。”他答道。
“他们不是这样吗?”她又问道。
“就跟不在这儿一样。”他重复道。接着,他们沉默了一会儿。
“只不过他们真在这儿,真是讨厌。”她说,“这儿有我的几个女婿,”她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如今劳拉也结了婚,又来了个女婿。可我真的还没分清约翰和詹姆斯呢。他们来到我跟前,管我叫妈妈。我知道他们会说什么——‘你好啊,妈妈。’我真该说,‘从哪方面说,我也不是你们的妈妈,’可这有什么用呢?他们在这里。我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我想我能把他们从别人的孩子中分出来。”
“人是会这么想的。”他说。
她有点吃惊地看着他,可能忘了她是在和他说着话。这下把话头也忘了。
她面无表情地四下望望房间。伯金猜不出她在找什么,或是在想什么。显然她是在注意自己的儿子们。
“我的孩子们都在这儿吗?”她突然问他。
他笑了,或许有点儿吃惊。
“除了杰拉尔德,我几乎都不认识。”他回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