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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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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又有人在忙活儿,打火石和铁块儿撞击的叮当声,一个像狗啃骨头的人形蜷伏在劈劈啪啪响着的红色营火前。她知道天就要亮了,对她来说,这个夜晚过去得太快了。

当营火要烧尽的时候,她出了她的栖身处,就只剩下一个真正的欲望:要喝咖啡。那几个男人又在热面饼。

“我能弄点儿咖啡吗?”她问道。

那个青年望着她,她想象得出他的眼睛里又闪出那种一模一样的细微的嘲笑,他摇摇头。

“我们不喝那个,”他说。“没时间。”

那两个年长的男人,撅着屁股蹲着的,在吓人的苍白晨曦中抬眼看着她,眼里闪着冷冷的非人的目光,那目光里连嘲弄都没有,真吓人。他们是不可接近的。他们根本就不把她当女人看,好像她原本就不是个女人。好像,或许是她的白皮肤带走了她的所有女人气,只落得一只巨大白色的雌性蚂蚁,这就是他们看到她的全部。

太阳升起之前,她就又坐到了马鞍上,冷冰冰的空气中,他们在险峻的山地攀爬。太阳出来了,在刺眼的阳光下,走在光秃秃的山路,很快她就觉得很热了。对她来说,他们似乎在爬世界屋脊,那个远处有着斧削积雪的天空。

经过一早上的路程,他们来到了一个地方,那地方马不能再往前走了。他们休息了一会儿。他们的面前是一块儿巨大的倾斜着的活生生的岩石,像是什么人间野兽的胸部。要穿过这块儿岩石,他们非得沿着摇摇晃晃的岩石裂缝前行。她觉得得有几个小时的功夫,她手脚并用,在这个折磨人的纯粹的山岩斜面爬行,从裂缝爬到裂缝。一个印第安人走在前面,一个印第安人走在后面,都是直着身子慢慢在走,脚上是带镶缀的皮凉鞋。她可是穿着马靴也不敢挺直身子。

可又让她奇怪的是,这么长时间里,她为什么要在长达一英里的岩石上这么执着地慢慢爬行,为什么不让自己猛地坠下去,做到底!世界在她的身下。

当他们最终来到一个石子坡面,她回过头去,看到那第三个印第安人驮着她的马鞍、马囊走过来,所有的东西都用带子挂在他的前额上,他的帽子在手上,他一步步地慢慢走着,迈着印第安人柔性、沉重的步子在岩石缝儿里四平八稳地走着,就像在沿着山岩上有抓痕的铁挡板上走着。

沿着石子斜坡向下,印第安人似乎兴奋起来。一个在前面一路小跑,绕过弯弯曲曲的岩石,没了踪影。那条小道弯曲向下,直到在约莫十点钟的刺眼阳光照射下,他们可以看到身下岩石障壁之间的一个山谷,就像山中放进来一个巨大的裂口。那是一个绿色的山谷,有河流、树木,有一片低矮的生气勃勃的平房。山谷在三千英尺下方,狭小而完美。甚至溪流上还有平直的桥,有房屋环绕的广场,而更大点儿的建筑在广场两端面对着面,还有高高的三角叶杨树、牧草地、黄色干枯的玉米地在绵延,远处山坡溪流旁有一片片褐色的绵羊或是山羊,用围栏圈着。这就是这个狭小而完美,富有魔力样子的地方,从山上俯视,就像任何地方都会显出神秘。低矮的房屋也不一般,都是白色的,白光闪闪,看上去像盐的晶体,或是白银。这让她害怕。

他们又开始了长途跋涉,从峡谷的顶部顺着倾泻的溪流蜿蜒而下。开始沿路都是岩石,然后见到松树了,很快又有了银色树干的山杨树。到处是秋天的花儿,有像雏菊的大朵花儿,有一种白色的,还有许多黄色的花儿。不过,她太累了,非得坐下休息休息。然后她看到了幽灵般的亮丽花朵,像是在那儿转悠的苍白色的影子,人死了之后一定会见到这些花儿。

终于,出现了草地,还有坡地的放牧场,在混杂的山杨树和松树之间。阳光下一个牧羊人赶着褐色羊群而过,他身上光溜溜的只戴着缠腰布和帽子。在一个树丛下,她和那个年轻的印第安人坐下等一等,那个驮着马鞍的印第安人也走到前面去了。

他们听到有人走过来的动静,是三个男人,身披精细的红橙黄黑四种颜色的毛披毯,头上是亮丽的羽毛头饰。其中最年长的那个人,灰白色的头发和毛皮一起编成辫子,身上红、橙黄两色毛披毯的表面是稀奇古怪的黑色斑纹,就像一张豹皮。另两个人头发倒没有花白,但也一把年纪了。他们披着条纹的毯子,头饰没有那么精巧。

那个年轻的印第安人朝那几个长者低声说了几句,他们不搭腔地听着,看也不看他或是那个女人,他们的脸一直避开着,眼睛盯着地,只是听着。最后,他们转过来,望了望那女人。

那个年老的酋长或是巫医,不管他是什么吧,长着一张深古铜色的脸,上面是深深的皱纹,嘴角周围是稀疏的灰色胡须,两条灰白头发的长辫子是用毛皮和彩色羽毛一起编的,搭在肩上。不过,要紧的是他的眼睛,那是一双惊人锐利的有力度的黑色眼睛,具有权势的恶魔般的无畏眼神绝无疑虑不安之色。他那锐利的双眼久久地观察那个白种女人的眼睛,寻觅她所不懂的什么事物。她振作全力对视他的目光,一直保持戒备。可这没有用。他看她的眼色就不像是一个人看着另一个人的眼色。他甚至绝不去觉察她的抵制和挑战的眼神,而是越过这些,进入到她所不懂的什么事物里。

她能明白,别指望和这个老人做什么人类的交流。

他转过身和那个年轻的印第安人说了几句。

“他问你来这儿找什么?”那个青年用西班牙语说。

“我?什么也不找!我只是来看看这儿什么样。”

那青年翻译了这话,那老男人又转过眼睛看着她。然后他又和年轻的印第安人低声咕哝。

“他说,她为什么离开她白人的住所?她是要把白人的上帝带到奇尔朱人这里来吗?”

“不,”她莽撞地答道:“我自己就离开了白人的上帝,我来寻找奇尔朱人的上帝。”

这话翻译过去,跟着是全然的沉默。然后,那个老男人又说话了,声音小得就像是疲弱之声。

“这个白种女人来寻找奇尔朱人的神,是因为她厌倦了她自己的上帝吗?”问题来了。

“是的,她是这样。她厌倦了白人的上帝。”她回答道,以为这就是他们想听她说的。她想要侍服奇尔朱人的神。

这话翻译过去,跟着是变得紧张的沉默,她觉察得到一种大胜的异常的兴奋、欣喜若狂掠过了印第安人。接着,他们都看着她,锐利的黑眼睛里钢铁般贪婪的热切在闪闪发光,实在不可思议。让她更加迷惑的是,他们看她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感官或是性的神情,那里面闪烁的是可怕的超越她的纯粹。她害怕了,倘若不是她内心里的某种东西已经死亡,她只剩下一种冷淡的怀有戒备的好奇心的话,她会被吓瘫的。

几个年长的说了几句,然后那两个人走了,剩下她、那个青年和那个最年长的酋长。那个老者这会儿带点儿关切地望着她。

“他问你累了吗?”那青年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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