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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大家对她外出不置一词。她戴上那顶村民们十分熟悉的皮帽子,穿上那件旧风雪衣就走了。露易莎矮墩墩的,相貌平平。她的下巴厚重,随她妈;额头高耸,随她爸;而那双若有所思的灰眼睛则谁也不随,是她自己的,一笑起来,这双眼睛显得十分漂亮。大伙儿说得对,她这模样儿看上去阴沉沉的。要说她哪一点最顺眼,还得数她那一头浓密光亮的金发,可说是流金溢彩。这头美发长在她头上倒也说不上不般配。
“我这是去哪儿呀?”她来到雪野中,喃喃自语。她毫不犹疑地迈开了步子,不过那全然是身不由己,一直下了坡,朝阿尔德克罗斯老村子走去。谷地里林木暗森森地,矿井气喘咻咻,喷出一束束圆锥形的烟柱,高大笔挺,显得比山上的雪还白。不过,在这死静的空中,一束束烟柱还是显得影影绰绰。露易莎不知自己走向何方,直到到了铁路岔路口,看到被积雪压弯的苹果树枝垂向篱笆,才想起她必须去看看杜伦特太太。原来那些正是杜伦特太太家园子中的树。
现在,阿尔弗莱德又回到家中,与母亲一起住在大路下方的村舍中。白雪皑皑的园子很陡,从路边篱下和铁路交道口始铺展下去,就像一个坑的一面,直斜到墙根下。深陷其中的村舍因此得以遮蔽。屋顶上的烟囱刚刚与路面一般高。露易莎小姐踏着石阶下来,下到小后院中。这里一片昏暗隐蔽,存放煤油的小棚子上歪着一棵大树。身陷其中,露易莎颇觉得踏实。她叩了几下敞开的门,四下里张望着。园子从矿坑边开始变窄,像一条细舌伸展过来,一片雪白,这景色令她想起不出一个月,园子里的黑豆果树丛下会冒出密实的雪花莲来。身后园子边上垂下的残破石竹花朵现在全披着雪被,一到夏天那洁白的花朵就会碰撞露易莎的面庞。她在想,花儿垂首蹭你的脸时你便伸手去采,那该有多惬意啊!
她又敲敲门。探头张望里面,看到厨房里深红的火光,炉火辉映着砖地和印花布做的椅垫子。这真是一幅明亮动人的景色。她走过洗涤池时发现,那张年历还挂在老地方。屋中空无一人。“杜伦特太太,”露易莎轻声呼唤道,“杜伦特太太。”
她又顺着砖阶拾级而上到了前屋,那儿仍旧摆着小柜台,台子上放着一捆捆的活计。她在楼梯下又呼了几声,仍没回音。她这才明白杜伦特太太出门去了。
她转身来到院子里,寻着那老妇人的脚印儿上了通往园中的小径。
她从树丛和悬钩子新枝下钻出,来到矿床旁。白雪笼罩着宽大的园子,园中光线昏暗,影影绰绰的树丛掩映在积雪中。左首上方,小小的矿山火车轰隆隆驶过。而身后则是一片树林子。
露易莎在**的小径上边走边左顾右盼,随之关切地叫了一声。原来是看到那老妇人正坐在白雪覆盖的卷心菜地中蠕动着,菜地中一片乱糟糟的。露易莎朝她跑过去,发现她正忍不住低声啜泣着。
“您这是怎么了?”露易莎叫着,一下子跪倒在雪地里。
“我——我——我正在拔一棵甘蓝根儿,就,哎呀,身子里头什么在撕扯我,疼死了,”老妇人连痛带惊,抽抽搭搭,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这块儿疼,疼了有些日子了,这会儿它又犯了,哎哟!”她大口喘着,手捂住肚子歪下去,像是要疼昏了,一张脸在雪地里显得蜡黄。露易莎忙去扶她。
“这会儿你能自个儿走了吗?”她问。
“能。”老妇人长出一口气道。
露易莎扶她站起身来。
“拿上那棵菜,给阿尔弗莱德晚饭时吃。”杜伦特太太喘着气说。露易莎拣起甘蓝根儿,扶着老妇人艰难地走回了屋。她给老人倒上白兰地,扶她躺到睡椅上,说:“我这就去请大夫,请你等一会儿。”
说完她跑上台阶,到几码开外的小酒馆儿去。老板娘见到露易莎小姐来,吃了一惊。
“您能马上给杜伦特太太请个大夫来吗?”她说,那口气有点像她父亲命令别人。
“怎么了?”老板娘惊讶地问。
露易莎朝路上瞟了一眼,看到杂货店的马车正朝伊斯特伍德驶去,就跑过去向车夫讲了几句请医生的事。
露易莎回屋时,杜伦特太太躺在沙发上,脸扭向一旁。
“让我帮你上床去吧。”露易莎说,杜伦特太太没表示不同意。
露易莎对劳动阶级的生活很是熟悉。她拉开橱子最下方的抽屉,找到几块抹布和绒布。她拿井下用的旧绒布垫着,抽出炉架子,包起来放在**。又从儿子的**扯了条毯子,跑下来,把毯子放在炉火前烤着。随后帮小个子老妇人脱去衣服,抱她上楼。
“小心别把我摔地上,当心呀!”杜伦特太太叫着。
露易莎没理会她,只顾抱着快步上楼。她无法在这儿生火,因为卧房里没壁炉,地板是灰泥抹成的。她抓过那盏灯,点亮后放在角落里。
“灯光也能让屋里有点热乎气儿。”她说。
“是啊。”老妇人呻吟道。
露易莎又拿几块烤热的绒布,换下从炉架上取来的那几块。然后她做了一只麸皮袋子,放在老妇人腰腹部,她那儿长着一个大肿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