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ume Two02(第1页)
VolumeTwo02
两个儿子读书读报的时候,孟若太太进了自家花园。威廉死后不久他们就搬了家,现在住在一栋老房子里,离之前崖颚街的住所不远。很快就从花园里传来兴奋的叫声:
“保罗!保罗!快过来看哪!”
这是母亲的声音。他扔下手中的书走了出来。花园很长,直接和一块田地连在一起。天色灰蒙蒙的,春寒料峭,德比郡吹来的风直刮脸。再过去两块地就是贝斯伍德了,远远地可以看见杂乱无章的屋顶和房子的红色边墙,当中冒起来的是教堂的塔楼和公理会礼拜堂的尖顶。再远处是绵延的树林和山丘,一路延伸至奔宁山脉那连绵的浅灰色群峰。
保罗往花园里望去,四下寻找自己的母亲,结果她在几棵醋栗树苗间露出了头。
“快过来!”她叫道。
“什么事啊?”他问道。
“快过来看嘛!”
她聚精会神地看着醋栗树的花苞。保罗走了过来。
“真是不可思议!”她说道,“要是没注意的话,我可能就错过它们了。”
儿子走到她身边。篱笆下面一块小小的花**长着些青草状的叶片,稀稀拉拉地散着,像是从发育不良的块茎上伸出来的,中间开着三朵蓝钟花。孟若太太指向那深蓝色的花朵。
“过来,看这几朵花。”她大声说道,“我本来正在醋栗树那里看着呢,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东西,就想道,‘有什么很蓝的东西闪了一下,难道是绵枣儿?’结果你瞧见了,还真是绵枣儿,还开了三朵。雪中奇花,美不可言哪!可这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我也不知道啊。”保罗说道。
“这可真是奇怪!按理说我对这园子里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你说这些花藏得好不好?你看那丛醋栗刚好把它们给遮住了,所以才这么完好,没给鸟啄掉!”
他俯下身子,把小蓝花铃铛一般的花朵翻上来仔细打量。
“这颜色可真是艳!”
“谁说不是!”她叫道,“我猜这花是瑞士那边引过来的,据说只有那儿才有这么可爱的东西。想想吧,这样的花长在雪里的样儿!不过我们这花到底是哪里来的呢?总不成是风吹来的吧?你说呢?”
这时他记起来了,自己之前曾经把一小堆乱七八糟的块茎放在这里培育来着。
“你可从来没跟我提过。”她说道。
“没有。我想先不管它们,要是开花了再说。”
“你看你,我差点就错过了。我这辈子就没在自家花园里看过这种雪里的奇花呢。”
她惊喜交集,意兴盎然。花园给她带来了无尽的乐趣。保罗为她感到欣慰。他们终于住进了一栋有着大花园的房子,而且这长长的花园还一直连到田野里。每天上午吃完早饭后她都会跑到园子里来溜达,左看看、右看看,快活无比。她说自己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这可不是说大话。
参加远足的人都到齐了。他们装好了吃的东西,开开心心地上了路。大家伙兴高采烈。他们趴在水车的引水渠边,在一头丢下张纸,然后看着那纸飞一样地冲到另一头。他们还站在船屋火车站顶上的人行桥中,往下看那闪着银光的冰冷铁轨。
“六点半的时候‘苏格兰飞人号’火车会从这儿过,你们都应该来看看。”莱昂那多说道,他爸爸就是铁路上的信号员,“不过说来奇怪,那班车跑起来就没什么动静。”小小的一群人顺着铁轨向前望去,那里一直通向伦敦,反向则是往苏格兰去,这两个带着魔力的地方在他们心中隐隐印下了痕迹。
到伊肯斯顿的时候那儿的矿工正聚在酒馆外面等着开门。这个镇子让人感觉闲散得很。在斯坦顿门他们看见铸铁厂里火光熊熊。一路上大家什么都说,讨论得不亦乐乎。到了屈维尔他们就又算穿过德比郡,踏入了诺丁汉郡的地界。午饭时分铁杉石总算到了。周围的田野上挤挤挨挨的全是从诺丁汉和伊肯斯顿来游玩的人。
原以为铁杉石会像个庄严肃穆的纪念碑,结果见到的却是块弯里拐曲、疤疤瘌瘌的笨石头,个头小小的好像是块烂了一半的蘑菇,就这么惨兮兮地杵在田野的边缘上。莱昂那多和迪克二话不说,立马就把自己名字的首字母缩写“L。W。”和“R。P。”刻到了那块红色的老砂岩上。保罗早已不再做此类傻事,他在报纸上读到过别人写的文章,对这些四处留名的人好好地挖苦了一番,说他们已经堕落到再没其他办法让自己的名字得以不朽云云。然后几个男孩子一起爬到了石头上面,向四周张望。
下面的田野上到处都是工厂里的姑娘和小伙子,他们正在吃午饭或是四处玩耍。再远一点是个老庄子的花园,外面是紫杉木的树篱,草坪上长着不少黄色的番红花,有些是密密的一丛,有些则围成花坛散在草坪四周。
“看,”保罗对米兰说道,“多安静的一个花园啊。”
她瞧见了那黑沉沉的紫杉和金黄的番红花,看着看着心里开始高兴起来。有这么多人在身边,她都感觉保罗不再属于自己了。他仿佛是换了一个人,不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保罗了。原来那个保罗对自己内心最深处最微小的震颤也能心有所感,而人群中的保罗却很陌生,好像说的语言都和自己不一样了似的。这让她痛苦不堪,所有的知觉也都麻木了。现在他又回来了,把那个陌生的保罗撇在了一边——那个更低等的自我(在她看来是这样),这让她感到自己又活了过来。他要她看看那个花园,希望再和她发生心灵的接触。她对铁杉石周围那田野里的景象早已看腻了,于是就走到那块番红花围着的静谧草坪上。番红花一丛丛的,花朵都紧紧闭合着。她感到全身充满了宁静的感觉,这几乎让她欣喜若狂。她觉得自己好像正跟他两个人单独待在这花园里一样。
后来他又离开她,和其他人待在了一起。没多久他们就动身回家了。米兰磨磨蹭蹭地一个人拖在后面。她不合群,一直都这样,很少能跟什么人发生正常的人际关系,因此一向以来,她的朋友、伙伴和情人都是大自然。她瞧见夕阳无力地沉下去了,而路旁昏暗阴冷的树篱上有些红色的叶子。她就在一边徘徊着,把树叶收集起来,动作轻柔,内心激动。她的指尖带着爱轻抚着叶片,心中的热情仿佛也化作了叶子上闪烁的红光。
突然间她意识到自己已是孤身一人了,而且眼前的路也很陌生。于是她急匆匆地往前赶。拐了一个弯以后她看见了保罗。他正俯身摆弄着什么东西,聚精会神地来回试个不停,看上去很耐心,然而又有些无助。她迟疑了下,没有上前,而是躲在一旁看他。
他就站在路中央凝神于手中的活计,身后那苍茫的暮色中裂开一条金色的缝隙,让他的身影仿佛是色调深暗的浮雕一般凸了出来。她看着他瘦削结实的轮廓,觉得这是太阳在下山之前特意要把他托付给自己。她感到一阵心疼痛彻骨髓。此刻她明白,自己一定要爱他。而且她又发现了他的另一面,那很少为人所知的一面,原来他是那么孤独。她全身都在颤抖,好像是圣母玛利亚听到天使向自己传达怀上了圣子的消息。她慢慢走上前。
终于,他抬起头来。
“你怎么在这里?”他有些感激地说道,“你一直在等我吗?”
她在他眼中看到一抹深藏的阴霾。
“你这是怎么啦?”她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