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2页)
“可以这么说吧。”
“那就来吧。”
傲慢无礼的奴隶跟随着流浪汉在一个年轻人的带领下穿过树林下到一条小小的石壁溪谷中,那里,几乎在黑暗中掩映着一座小小的山洞,洞外石松下方的岸边荒地上长着一小片石楠丛。这地方一片黑暗,但绝对安静,避风。空气中依然飘着山羊的气息。
“就睡这儿!”那奴隶说。“山羊再也不来这个半岛了。水在这儿!”说着他指指那个小小的石坑,坑里有一汪儿水,四周长着青草。
那奴隶不屑一顾地照料一番就走了。那死过的男人爬出来,来到狂涛拍岸的半岛尽头。天色迅速地暗了下来,星星出来了。到了晚上,风势减弱了。陆地上,布满沟壑的陡峭山坡上一片漆黑,一直黑到透明的天际下逶迤的山顶。只是到现在,才看到有一盏灯笼忽闪忽闪着朝别墅移动过来。
那死过的男人回到了住处。他从随身携带的皮袋子里掏出面包,在那一小汪儿泉水里沾沾,慢慢地吃起来。吃罢,把嘴洗净,他再次望望纯净天空中明亮的群星,铺上草权当床了。他摘了帽子,脱了便鞋放在一边,将皮袋子放在头下当枕头,就睡了,他是太累了。可是半夜里他给冻醒了,那寒冷一口一口地咬噬着疲劳的他。外面已经是星光灿烂,依然刮着风。他坐起身,缩着身子缩成一个逗号的样子,直到黎明才又睡过去。
清晨,阴影中的海岸依然寒冷,尽管太阳已经在山后升起了。这时那女人从别墅里出来朝女神这边走来。大海是净洁的,泛着淡蓝色,在万象更新的早晨显得煞是可爱,这时风终于住了。但是海浪仍旧拍击着乱石,溅起白花花的浪来,在卵石滩上碎成珠玑。那女人缓缓地走过来,向着她的梦走来。不过她意识到会有什么打扰她的。
她顺着那条窄窄的石子路朝半岛走着,翻过树林间的陡坡向寺庙走去时,上面下来一个奴仆,站住向她行个礼。不过他这种谦恭中透着一点无礼。“你说吧!”她说。
“夫人,那个男人在那儿,他还睡着呢。夫人,我有话,能说不?”
“说吧!”她说。她开始对这家伙反感了。
“夫人,这人是个逃犯。”
这奴才说出了这个坏消息,似乎显得很得意。
“怎么看出来的?”
“你看呀,看他的手和脚吧!夫人想看看吗?”
“你带路!”
那奴才迅速带着她翻过山包,下到小溪谷中。到那儿后他站到一边去,女人穿过缝隙朝山洞里走去。她的心跳快了起来。他首要的事是保护她的寺庙不受侵犯。
那流浪者正枕着袋子睡觉呢。身上裹着披风,但为了取暖,他那满是土的双脚在一起搭着,他的手微微握成拳头。平时穿着便鞋的脚这时露在外头,苍白的皮肤上能看到伤疤,半握着的手掌上也有伤疤。
她对这个男人没有兴趣,特别是对奴隶阶级的男人不感兴趣。这张熟睡中的脸,憔悴的面容、塌陷的双颊,挺丑的。但作为一个真正的女祭司,她从中看出了另一种美,那是深层生命展露出的宁静。甚至,那坍陷的双颊上方的黑眉毛都透着一种威严。她看得出,他留着长发,这一点跟罗马人不同,额角上的头发已有几许灰白,尖尖的胡子也白了几根。那一定是受苦受难造成的,因为这人挺年轻的,他那晦暗的皮肤仍透着年轻的光彩。
这张有点丑陋的脸上透着一种苦难的美和高贵的生命之奇特的宁静柔光。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男人心头为之砰然,似乎是生命之火的火舌触到了她。这是第一次。男人令她心头百感交集,但从来没有这样以生命的火舌舐过她。
她又回到了那奴才等待的石头下。
“我算知道了!”她说。“他不是什么逃犯。而是东方来的一个自由民。别打扰他。不过,他醒来时,带他来见我,我有话跟他说。”
她语气冷漠,因为他觉得奴隶们总归是讨厌的。他们是那样根深蒂固地陷于下等生活中,他们的品位和小小的心眼儿都不怎么招人待见。想到此,她收起自己的梦到寺庙去了,一个奴隶女孩儿带了冬季玫瑰和茉莉花儿来摆到祭坛上。不过今天即使是在主持宗教仪式时,她也心烦意乱的。
太阳升到了山头上,阳光灿烂地洒落在岸边长满松树的半岛上和粉红的寺庙上,带来一片清新。那死过的男人醒了,穿上他的便鞋。他又戴上帽子,将袋子甩进他的披风下,就出去看那清晨的丽日蓝天。他扫了一眼遍布石头缝里的黄白水仙,发现那奴才在等着,像是什么东西威胁着他。
“主子啊!”那奴才说。“我家夫人想让您去爱茜斯的房子,她有话跟您说。”
“那好吧。”流浪者说。
他缓缓地走着,不时停下脚步来看淡蓝的海,觉得它就像一朵没有一丝皱褶的花儿,那石缝间的白浪就像一朵朵长在石头中的白花儿。从岸边朝山顶陡峭而上的斜坡,上面长着灰色的橄榄树,生着鲜绿的麦苗儿,那座小小的别墅就建在上头。在这个一月的清晨,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清新纯净。
太阳照在寺庙的屋角上,他在阳光下的台阶上坐下,耐心地开始漫长的等待。他再生了,但获得的不再是原来的生命,那时的人要小,日子要短。再生了,他有了另一条命,获得的是人类意识中绵长的日子。他变得孤独,远离了那种短暂的日子,与过着普通日子的人们失去了联系。他尚不能说“不要触我”,那会将再生的人与俗人分开的。但这种分离是一种绝对,而在这座庙里他感到的是宁静,是异教徒的宁静,这里的气氛冷酷而不乏快活,但奴隶们则充满了敌意。
那女人来到了庙里晦暗的门道中,她是从神殿里来的,正犹豫地站在那里。她能看到那男人黑乎乎的身影,他纹丝不动的坐姿令人害怕,她感到一种不祥的预兆,那男人的忍耐几乎在威胁着她。
她走过寺庙的外堂,那男人意识到她来了,就站起身来。她用希腊语同他打招呼,可他却说:“夫人,我不怎么会说希腊话。还是让我讲世俗的叙利亚话吧。”
“你从何处来?到何处去?”出于女祭司的职业习惯,她忙问他。
“从大马士革以东的地方来,向西方去,顺着道儿走到哪儿算哪儿。”
她瞥他一眼,眼神中透着焦虑和羞涩。
“可你身上为什么有逃犯的印记?”她突然问。
“难道是夫人在我睡觉的时候偷看我来着?”他阴沉着脸厌恶地说。
“是奴才们警告我的,说你的手和脚──”她说。
他看看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