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第6页)
他只觉头皮发麻。
“你的意思,除了未婚夫,她还有别的男女关系?”
“应该是有,听起来还挺痴男怨女的那种。”
“你严肃点儿。”
“我没不严肃啊?确实有啊,而且是梅开二度。”
芮智沉着气。
“继续说。”
“她总是比较她男朋友和未婚夫,男朋友浪漫,未婚夫稳妥,太他妈的两难了。我告诉她,都完蛋去,你就是你自己。可她完全放不下啊,又要为了在老妈那儿表孝心,找个稳妥的结婚,又要贪恋事业有成,找个能探讨灵魂内容的。不上不下,挂在那儿,一下迷茫成怨女了。喝醉酒,还搂着我脖子说,我是她的理想中人。哎呀,无形之中,我居然也变‘第三者’了,哈哈哈……”
笑声未落,陈保罗被打倒在地。
“你怎么打人,有这样的警察吗?”
“打的就是你!”他一脚踹上去,陈保罗“嗷”一声叫。
女人们听见打人声,纷纷跑出来围观。
“是陈老师……”
有胆大的女人跑来拉架,把陈保罗拯救到了身后。
陈保罗忽而明白了点儿什么,自扇一耳光,“瞧这嘴欠。”
他迎着揣测的目光,愤怒离去。不用怀疑,苏岩绝不“单纯”。头顶蒸腾出一个魔鬼,正用一双冷酷的眼睛,对他进行无情扫**。天空鸦黑一片,黑沉沉,在撕扯着最后光明。
婚房,那没有人气的婚房,或许早已变成牢狱。他惧怕这牢狱,但又无处可去。他还是回去了。开门,踏进屋里,该有的痕迹都在,破碎的沙发,廉价的家具,污浊的地板,还有那坏掉的水龙头,一成不变的“滴滴答答”。
走进厨房,旋开了煤气开关,屋里破出一点光亮。他要这火苗烘烤出的温暖,但“杯水车薪”。对面的房子里传来熟悉的琴声,简单重复,枯燥乏味。女教师呵斥琴童,吵吵嚷嚷,换来琴童的顶嘴。
他关紧了窗,躺上了床。床是两人的床,苏岩的枕头还在,发丝落于其上。二十几天前,他曾极度排斥那个空位,可是现在,这个空位上的人声息全无。他伸手,抚摸那处空****,毫无内容和障碍,仿佛那日的争吵,苏岩就是个气泡,被他随手一捏,就捏掉了。
他冷得浑身发颤,紧紧地蜷起身体。是胃病在作祟。他伸手探到床头柜,找到药,干咽两颗。情绪让冷渲染,凝结成霜。躺着,被动地,听窗外朦胧的喧嚣,仿若隔世。他在狂奔,奔向悬崖,疯狂坠落。又是同一个梦。
隔天,他打开了苏岩的出租屋。这是受害者的房间,他是第一次来观察它。是观察,不是看。看是简单的,观察才是细致的。因为他是警察。
他戴起鞋套和手套,轻轻走进。万一,仅仅是万一,他可以收获几枚脚印,或是指纹,或是烟头,或是任何蛛丝马迹,他就有可能将其连接到一个人,一个可能是苏岩情人的人,一个可能绑架苏岩的人,一个可能同时是苏岩情人又绑架了她的人。他什么信息都没有,只知这人的性别:男人。令他受辱的男人,令他妒恨的男人,令他猜忌的男人,他以前没勇气抓住他。但现在,他不得不抓住他。
这间屋只有十平方米,一张双人床,刺痛他双目的双人床。在这张**,又发生过什么?床单上有些褶皱,是起床后未收拾的乱,只有一个枕头,一条被子,被子是土黄色的行军被。有一年报社军训,苏岩从军区带回,一直放在单位。
桌上有几摞书,散乱地放着。他翻了翻,确如李小爽所说,苏岩在准备出国,其中有大量口语教材。几只外卖盒子,未来得及扔掉,其中残余还在,是干掉的米饭和肉。苏岩不爱吃米饭,也不爱吃肉,但还是会点有肉的菜,她喜欢蔬菜上有肉汁。这是苏岩的怪癖,她小时候不爱吃菜,是她妈妈惯出来的。
窗台上堆放着简单的化妆品,一瓶猫眼甲油翻掉,浓流倾斜,斑斓出明亮的线条。写稿间歇,烦躁没灵感时,苏岩会抓一瓶甲油,拼命装修指甲。她有太多颜色的甲油,指甲上的色彩多过身上的色彩。她还有写稿时咬指甲的习惯,涂上指甲油,嘴巴会老实一阵。但脚趾甲却不做装饰,她不爱穿露趾鞋,据说有心理阴影,脚趾甲劈过一次。
然而,他很快发现一处意外。在墙角的布帘柜里,有两双露趾凉鞋,色彩俗艳,造型**。横杆上挂两条裙子,一条皂黑、一条粉嫩,衣领统统是前后见光的桃形。长丝袜随意耷拉着,像黑白无常的舌头。他随手一翻,有东西掉落,毛茸茸的,是一顶酒红色假发。或许苏岩为做边缘女性调查,故意卧底装扮,与采访对象接触。
他再次去了酒坊街,明是查案,暗是度他自己。他必须要看清苏岩失踪前的种种,体味他所不熟知的,她从未剖白给他的部分。
执着于工作的苏岩,不惜浓妆艳抹,化作风尘女子,混迹在酒吧街。她要与那些和她身体构造相同的物种打成一片,去了解她们的所思所想,剖开她们的悲喜过往,酒色人生。或有男子盯到了苏岩,蜜语甜言,要与她上床。她应付着、欺骗着、揣测着,获得切肤体验,在未发生实质关系之前,仓皇撤退。
她是在冒险。
为什么要执着于干这样一件事?她能换取什么?是换取职业的前途,还是换取新闻工作者的荣光?他见过那样的新闻工作者,以某个剑走偏锋的报道成名,随之换来光明前途,去更好的大学求学,去更大的场合演讲,言必称,巾帼不让须眉,做独立女性的代言人。
那又如何?
他再次把自己筑进抑郁,漫无目的地骑着摩托车压马路,案子早抛之脑后。摩托车发动机拼命震颤,泪在飞,散在风中。摩托车开到了老地方,成双成对的情侣在幽会。但他,却是来打理伤口的。
河景渺渺,晚风阵阵,无人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