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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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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去拿钥匙。进了院子,看见一老妇坐在门槛上,像静止的雕塑。

“大娘,我是城里来的警察,取一下万大福家的钥匙。”

“取吧。”老妇迟缓地举起拐棍,指向一个皱缩的瓠子,与钥匙同挂一根钉子。

芮智取了钥匙。老妇孤望,送他离开。

芮智打开了院门,满园桃树遮蔽,一条小径蜿蜒树丛中。走到房门前时,一只猫耸身,喵呜一声逃去。芮智抬头,那猫已上房檐,檐下滚落几滴水,打在他头上。

推门进到屋里,布置是当地的典型格局:堂屋兼着厨房,灶台砌在窗下,墙上留着烟熏的痕迹。正面墙上是一幅松虎图,两边是木刻的对联:虎跃龙腾福到,天时地利人和。案几上放有香炉、祖位以及杯盘器具。旁边是米面罐子,一律贴了“福”字。

芮智走到案几跟前,见上面压着块玻璃,玻璃下有照片。这家庭的图像历史应该全在这里了,有线条分明的黑白照,有色彩浓艳的彩色照。他把目光落在万妍燕的照片上,婴儿期、孩童期、少女期,直至高中毕业,此后再无她的照片。在高中毕业照中,芮智搜寻到她的身影,一排老师,一排女生,再一排男生,万燕妍却在男生这一排,挂在最边上,头发遮了半边脸,像个灰暗的绝缘体。显然,这一时期的她活得并不愉快。她没考上大学,毕业,即是人生的岔路口,她迷茫了,抑郁了,放弃了,离开了,堕落了,直到有一天,离奇死掉。

案几下有抽匣,芮智拉开,里面有笔墨纸砚。想来,万大福会写上两笔。有一个皱巴巴的电话本,本上零散记着一些号码。还有一本记账册,多是关于桃子的交易。在电话本的夹层里,有一张纸条,纸条用毛笔小楷写着:今日与女说招赘,不再提,由她,切记!切记!

二○○六年九月三日。这是十多年前的某天,父女或因“招赘”一事发生过激烈矛盾。

芮智默默合上了抽屉。他想到,贫家养女受尽冷眼,命运多舛,人生从一开始就千疮百孔,直至那一场血腥的结局。

阳光斜进屋子,在墙上绘出一方雕花的窗影,两只蜜蜂正在起舞。

芮智进了里屋,那是死者的卧房。他扫视卧室各处,床铺得极为整齐,墙画贴得规规矩矩。靠窗放着的立柜,有扇门半落着。他查看了柜子转轴,转轴螺丝脱出且扭曲,柜门的边沿也有被劈裂的痕迹,断面灼白新鲜,似遭受过暴力破坏。

芮智警惕起这处破坏。为防抹除可能会有的痕迹物证,他戴上了手套。轻轻打开柜门,里面是层层叠叠的被褥,摆放整齐,并无翻动过的痕迹。

芮智拉上窗帘,用紫外光电筒在柜门上下扫动。随后,他又蹲下,查看起柜子横档,发现有一道细细的缝隙。他改变电筒光色照向缝隙,缝隙里漫射出细小的光斑,散乱,像是金属的反光。

芮智收起电筒,将被褥一层层取下,再次观察横档。终于,他发现了一处秘密,那细细的缝隙两边,木板是可以活动的,内有中空,只是不知如何才能打开。这有可能是木匠设计的暗匣,用于放置贵重物品。

不由地,芮智感觉形同做贼。但无论如何,他要开启这暗匣。试验好久,他发现有一个方块形状的木栓在横档的隐蔽处。他转动一下木栓,又试着去打开暗匣,果然奏效了。拉开暗匣,里面的内容呈现在眼前,一本毛主席语录红宝书、一个虎头荷包、几块银圆和铜板,还有一张农业银行存折和数百元现金。芮智一一取出,在匣子的底层,有一张宽为两寸大小的横幅照片,黑白的,一共四个人,三男一女,短半截袖,肩并肩斜站,意气风发,背景是一辆老式公共汽车。画幅极小,五张脸,如同五颗绿豆,很难辨识。

照片收存得如此隐蔽,如此小心,必然是珍贵之物。难道照片与万妍燕(桃花)的身世有关?或者这张照片里就有与父女的死有关的人?

芮智漫无边际发散起思维,但方向着实凌乱。他把暗匣里的东西一一放回,留存了照片,待以后查证。只是,这户父女双亡的人家,屋里的东西还会有谁继承?

芮智不禁悲伤难耐。比起他人的悲剧,他与苏岩的那些扯拽纠缠,着实显得苍白。在死亡面前,婚姻、爱情,渺若尘埃,一切皆虚无。也许,这正是他恐婚的深层因由。

芮智从里屋退出,那小猫端卧雕花窗边,瞪着眼,似有恶意。它寂寞无主,一定能感受到这屋里发生的变故。

芮智走出院门,拉了门环,上锁。低头,见潮湿的地面上贴着一张小纸条。如果是普通垃圾,他绝不会注意,但他看到几个熟悉的数字——0378。他蹲下来,将这张纸条从湿泥里剥离,才看一眼,顿时晕头转向。

只见纸条上字迹为:苏岩、××××0378×××。

芮智直觉头皮发麻,一阵窒息,好像突然让一只大手拎起,投进了水里。一道闪电在脑海里划开。那天……喝酒了……苏岩打电话给他……四天前……苏岩关机……联系不到……出差……去了哪里?

一堆联想、一堆词语,如同洪水滔滔涌来。他拼命记起来,那天,苏岩打电话,她说要聊些和案子有关的事。

他忽略了,他忘记了,他拒斥了……

如果苏岩确实是要报案,如果苏岩来过这里……不,确实来过,他认得她的字迹,认得那纸条的花纹,那是《新津晚报》的专用稿纸。

四天前,苏岩出差,失去联系,她出差的目的地就是这里?为何她没有把事实说给他?是没来得及,还是因为他冷淡地拒绝?为何她是在嫌凶到达这里之前,来到这里?

芮智突然变得恐惧,苏岩既然对这起案子也有了解,会不会也因此……深陷危局。她失联,是事实还是发生了意外?

他慌得要打电话,先是打给苏岩,但无法接通。又打给了李小爽,疯狂地问:“你快给苏岩打电话!”

“神经病啊,吼那么大声!”那边不知这边的严重性。

“求你了,我现在没办法解释!苏岩可能……有意外……”

“有屁的意外,她刚还更新了朋友圈。”

“你必须打电话,保证听到她的声音!求你了……”他几近哀求。

“好,好,现在就打,让你死心,都跟小屁孩一样……”那边传来按键操作声,但试了很多次。

“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反复反复,空洞无力。

芮智软了下去。苏岩,到底会在哪里?

“四天前,她到底有没有和你联系?”

李小爽大概也意识到出了什么问题,这才认真回道:“四天前,我们确实有联系。那天,她告诉过我要离开新津清静一阵子,至于去了哪里,我也不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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