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杀手(第4页)
见没异议,大象最后说,“我现在唯一质疑的一点,就是做出这样完美犯罪的凶手,如果真的是一位14岁的少年,那是非常少见的天分。被红鬼利用犯罪,非常可惜。”
四
大象前后用了三天破获了两桩大案,又因破案过程及时公开,举国皆知,极其有效地打击了邪恶势力,让公众对代表正义方的警察恢复了信心。一时之间,大象几乎成为所有人的关注对象,他走到哪里,人群的目光就跟随到哪里,对于昆明怡孟公园拱桥一案,大家议论纷纷,好奇神探大象会在几天内破案。
这种关注度对他来说是种压力,在去昆明的飞机上,我发现大象看我的眼神透露无助的讯息,似在向我这个好朋友求救,但转瞬即逝。
“我昨晚失眠了。”大象在飞机上跟我说,“现在很累,但睡不着。”
这种情况,在他大二的时候曾经出现过。当时他是学校侦探社的社长,一次找猫活动,他们无意中发现一桩命案,由于此案完全是由大象主导,破案后,他的名声很快传出学校,传出广州,连北京的权威媒体也对他进行采访。他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感觉到大众的目光对他造成的心理压迫。在一次演讲中,有位记者打开闪光灯向他拍了一张照片,他随即晕倒。
医生并没有查出什么,但从那时起,大象开始警惕大众的关注度,特别是闪光灯,这种强光的照射,会让他唤起晕倒在众目睽睽之中的恐慌和生理恶心,在医学上又找不出依据。从医院休养回来,他推掉一切采访,辞去学校侦探社社长的职位,开始做芸芸众生。本来答应过当时协助的刑警李队长,毕业后要当一名刑警的志愿,也一并一刀切断了。李队长为此苦心劝说多次,终无果,伤仲永。
按大象事后的说法,他在巅峰处了断自己的推理路途,并不是不想做,而是不能做——源自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他意识到自己有莫名其妙的软肋,那就是大众那些莫名其妙的期待,哪怕他有能力完成,但一旦处于这种情境下,就会束手无策,元气大伤,变成硬邦邦的物体,垂直倒下——甚至威胁到自己的生命。
所以,毕业之后,他才会选择在家乡当一名普通的地方日报的幕后编辑,一方面是因为他自觉亏欠家乡好朋友阿捷的情谊,一方面则是他想隐藏自己。后来他跟我成为朋友,一遇到需要领奖、演说的事宜,他都全权交给我处理。
只是没想到,越压抑自己的才能,剑光越透亮,鞘终不能掩。2009年湖南的“红衣男孩”案,是诱引大象剑出鞘的契机,他深藏的推理潜能被激发,如蓄势的火山喷涌,下了让我意外的毒誓,“一定要找到凶手,花前半生不足惜”。这些年,我一直在探寻他的追凶执念,最终发现,大象之所以这么做,只是因为他找到自己的使命,或者说使命找上他。就如同水到渠成、瓜熟蒂落、船到桥头自然直,很多东西深究下去,唯有本能、天意和万物定律可以解答。
人只不过是一株会思想的芦苇,仍受控于自然规律,受控于天降大任。
就这样,我跟随大象破案,追踪红鬼,从2009年到2012年,整整四年。事后回望,剧情至此已走向尾声,但最后真正抓住红鬼,时间还要再翻一倍,又整整四年。
大象自信自己已经痊愈,在这些年的磨炼中,他已经从“闪光灯”中脱敏。但在我看来,这更像是一种自我欺骗。三起命案爆发,大象的斗志也被激发到了顶点,随之而来的,是愈加沉重的关注度,愈加亮的闪光灯,愈加大的压力,愈加大的焦躁,愈加难以入睡的夜晚。他醒来,神情恍惚,黑眼圈深重,问我,“有吩咐昆明那边的机场,不要让媒体进来吗?不接受采访,破案期间请那边做好我的保密工作。”
案子于他,慢慢变成是他求胜的关卡,而不是主持正义、惩恶扬善的使命。我知道,他开始撑不住了。
五
没有一个噩梦这般真实,因真实而可怖。纪灿从周慕武的惨死梦境中醒过来,外面已是艳阳天,他浑身发冷,拔掉手背上的针头——一个圆圆的血珠,在充满消毒水味的走廊中晕头转向,跟随人群挤入电梯,踉跄着跑出医院,坐进出租车,赶到公园,下了车。
他一直跑,汗水濡湿整件T恤。他想着等下见到周慕武,要紧紧抱住他,对他哭上一哭,再对他胸口打一拳。
但抱不到了。那个噩梦成真。纪灿几乎在看到拱桥处围着的游船,桥上人头攒动盯着桥下看,就预感到有坏事发生。
纪灿脸上流汗,嘴唇发白。
今年昆明的春天来得迟,四月初,春寒陡峭,纪灿记得,在他经常流落的公园游戏区,他看到一个生面孔。脸色蜡黄,布有雀斑,表情倔强,目光冷峻,身形消瘦。纪灿在暗地里偷瞄他,只觉得亲和,直到那个男生发现,主动走上来,跟纪灿说话。
两个孤独的男孩,由此走到一起。
纪灿把周慕武当作好朋友,当作哥哥。在这一年间的流窜生涯里,纪灿本以为自己已经适应这种边缘生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生死由天,但周慕武的出现,使他意识自己是一张白纸,而他也甘愿在周慕武身边做一张白纸。他把好的东西都给周慕武,开始默默想望未来,筹划奋进。好像周慕武只要在他身边,纪灿就有源源不断的力量。
后来在睡觉的时候,自己不自觉抱住了周慕武,吓了一跳,借着梦游的幌子,赶紧恢复原状,闭上眼睛再也睡不着,内心涌动出让他陌生的暖流,暖流汇遍全身脉络,至眼角,化作具体的泪珠滚落。这个自发的闪电,虽短短一瞬,却刻骨铭心,纪灿深信自己会记忆终生。
他没想到,周慕武回抱了他,很自然地对纪灿说:“灿弟啊,明天我们都去洗个澡呗,我们都好臭呀。”
“嗯!”纪灿扭过头去,不让周慕武发现自己的哗哗泪水。
纪灿后来被关在派出所的留置室里想,如果自己不闹肚子,不去医院,是否就能长久地维护跟周慕武在一起的生活,哪怕他们永远脏臭,居无定所,被人冷眼,一事无成,但只要两人在一起,就是无与伦比的幸福。
他甚至开始怪周慕武,为什么要坚持带他去医院,闹肚子也不是没有过,每回不是都安然挺过来了。他就是太享受周慕武的关照了,愿意听从他的指挥,他说灿弟,我们往右,纪灿眼睛不会看向左。周慕武说,灿弟,你脸色这么差,听我话,走,我们去医院看看!纪灿无力抵抗周慕武的关怀,他只想全盘照收,被慕武牵着走。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对纪灿这么关心过。
但为什么慕武会被人杀死?到底谁杀死了慕武?
面对警方慢慢显露出来的怀疑、逼问,纪灿都开始有点动摇了,他想,会不会就是自己杀了慕武呢?
要不要就此承认,一了百了。
六
距离我们到达昆明,已经过了两天,大象的侦查几无突破。他晚上也并不回房休息,大部分时间一个人待在纪灿当时打点滴的医院中,一遍遍研究纪灿“金蝉脱壳”的方式。
“你对这起案子怎么看?”我问周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