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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烈日当空,焦渴的公路将他变成苦行僧。车抛锚了,前后无人。他迷茫地走在路边,希望能拦下辆车帮他做牵引。有辆车疾驰而过,车带起的热浪“嗖”一下将他包裹,仿佛要将他抛进六道轮回。
他继续前行,埋着头。上行的坡度一直抬高,越走越疲惫。本以为望到的村庄近在咫尺,却不知还要翻山越岭。他欲哭无泪,每一个模糊的线索都令他费尽了心力,他早已变得丧失理性,无法做出正确有效的判断。
终于,他进了村子,软瘫着走进一户人家,问哪里有修车的地方。这户好心的人家给了他水,但提供的修车地方却在二十里外。他拿出照片询问,有没有看到这样一辆车……有没有看到这样一个人……没有人能够回答得了他。
他打电话给王彪,说:“车抛锚了。”意思很明确,等待救援。在以前,他从不轻易找人帮忙解决这类问题。示弱意味开始接受命运。
王彪就在附近的村子里,他打听到一点线索,很多天以前,有人曾看到过两个可疑的男人,他们在公路边打架,打得非常凶狠,但最终乘了同一辆车离开。
一辆车牵引着另一辆车去了村民指认打架的地方。芮智木然地站着。王彪在寻找遗留的证据,无车痕、无烟头、无血迹……一无所获。
“还找吗?”王彪无望地问。
“……不找了。”
“我的意思是,还这么漫无目的地找吗?”
“你拿主意。”
“苏岩和那人熟识,你懂我意思。与其在这儿浪费时间,不如回新津找到那人。”
“谁?”他目光呆滞。
王彪没回应。
“上车吧。”他把他推上了车。
两人返回。
晚间,梦回新津。畸形面孔,尖利獠牙,疯狂杀戮,血腥弥漫。新津几乎变成一座糜烂之城,黄绿霞烟四射,处处是行尸走肉。他被噩梦惊醒。半夜,听见王彪两口子嘀嘀咕咕,开启低频争吵模式,很可能因他的借宿。翌日一早,他提出去住旅馆。
“别多心,吵嘴是为别的事儿。”王彪劝他一阵。
他还是离开了。胃病犯了,病在别人家里更难受。上街,找了两服中药,在药店煎好,用塑料袋装起来,拿回旅馆备用。旅馆背阴,湿冷,更令他难受。
王彪下班后过来看他。也无话可说,只沉默抽烟。
“看死人看多了,会麻木掉吗?”王彪冷不丁问一句。
“要能麻木掉就好了。”
“总愿意把人想得好点儿,可实际上人总比想象中坏。”
“好坏都是内耗。”
“为什么不能麻木掉?”
“不管好坏,尘归尘,土归土。”
“万大福尸检有问题……我承认,这是个污点。”
不在一个维度的谈话,进行得十分尴尬。芮智不再往下说,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队里来电,王彪通一阵话,便离开了。
他热一壶开水,温药服下。片刻后,药效发作,汗把浑身湿透。下楼买几件地摊货,洗完澡,换上。把脏衣服往盥洗池一泡,一层泥污浮出。“咯”一声,有东西掉落,伸手从水里掏出长长一条,是情侣挂坠。
遗忘是分批次的,他竟忘记身上还装着这东西。此时想到苏岩,不再那么痛了,却涩。涩里又勾起了某些过往。
那年,在武夷山,云蒸霞蔚,阳光黄嫩得让人想咬上一口。苏岩说:“要能在这太阳底下活一辈子,青春不老,无忧无虑,该有多好。”
他说:“要不就现在死去,一辈子都是年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