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1页)
第十章
1
柳生听到夏默的要求以后愣了一下,但随即展开笑容,他同意了夏默的提议,看着夏默穿上那件厚重的外套,与他一起离开这间房子。
对于夏默来说,没有人是比柳生更合适的导游了。房产经纪人是最熟悉一座城市的人,不仅熟悉它光鲜的外表,还熟悉它混乱的街区、迷醉的人群和疑惑的表情。
夏默来到千山这么久,还从来没有好好地看看这座城市。他一直都被牵引着从一个目的地去往另一个目的地,没有选择的权利。可是当他们真正自由地走出房间,走上街道,炽烈的阳光和拥挤的人潮却让夏默再次迷失了方向。
柳生看着夏默迷茫的表情,露出感同身受的目光,他对夏默说:“我第一次从这个房子里出来的时候跟你一样,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那是什么时候?”夏默问这句话的同时,心里已经做出了猜测。
“你知道的,”柳生说,“在我们的母亲和那个被称作父亲的男人死去的时候,我和弟弟在深夜里一起离开了那间房子。”
“给我讲讲。”
他们沿着树下的阴影向前行走,道路前方是一个垃圾回收站。
“那年我只有十二岁,弟弟十一岁。”柳生说,“我们还不能理解所谓‘破产’或者‘逃犯’这样的概念,我们唯一能够感觉到的就是,我们坐了好久好久的硬座火车,旅途似乎比我们前面十几年的生命还要长。下车以后就来到了这座陌生的城市。这里的气温更低,当然也许只是因为夜晚的缘故。火车站外聚集着没有牌照的出租车和二十元就能住一晚的黑旅馆,现在这些人早就被清除掉了,当年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我父亲在走出车站的时候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那上面写着一个地址,是他公司里的一个员工迟迟不肯回去住的房子,因为那个员工的父母总是以此要挟他回老家结婚生子。这个员工曾在一次休息抽烟的时候无意中透出了这些话,我的父亲从旁边路过,那个员工只顾着跟所有人一起对他低头行礼,却永远都不知道我父亲当时的计划。”
“你父亲之所以能从密集的员工闲聊中捕捉到这个话题,是因为那座城市的名字刺中了他的神经。”
“千山,”柳生认同地说,“虽然他创立的旅行箱品牌,有一部分的确是生产自东南亚,但大多数还是在千山远郊的工厂里完成的,你已经去过那个地方了。”
夏默点点头,想起如同装置图腾一样被摆放在那里的蔡星河。
“那时候你父亲已经在被调查了吧。”
“确切地说,”柳生说,“是濒临死亡。他的事业和婚姻,都在濒临死亡。我的父亲当时对我母亲说,他想最后看看自己的事业,然后就可以内心平静地‘进去’。希望我母亲带着我们陪同,我母亲很不情愿,但这毕竟是父亲最后的愿望了,她同意了。她并不知道,父亲带我们来这里,其实是为了两件事。”
“哪两件事?”
“第一,和他生命中的另外两个女人告别。”柳生停下脚步看着夏默说,“第二,杀了我们。”
夏默没有说话,他们此时已经能够看到道路另一边的枪与玫瑰酒吧,酒吧的大门紧闭着,一些被电视新闻吸引来的路人站在门口,举起相机对着酒吧拍照。
夏默故意不让自己的视线停留在酒吧门前太久。
“我父亲恨我的母亲,我不知道这种恨是从何产生的。也许因为小孩子的敏锐,我很早就感受到了弥漫在家里的仇恨,但我的母亲似乎不以为意,她甚至有些享受父亲无法发泄仇恨的痛苦。我父亲的人生是一块碎裂的拼图,这个拼图在他两次来千山视察工厂——我是说,真正视察工厂的时候得到了黏合,那就是另外两个女人。我相信他是很想念这两个女人的,但我永远都不知道这是否真的因为爱情。我父亲一生没有在我母亲面前做过任何自主的决定,我母亲唯一顺从他的一次,就是一同来千山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