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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省刑事科学技术研究所对焦尸DNA提取纯化,一项融合纳米技术和分子生物技术的DNA试剂盒用于实验,分析比对工作在曲折中进行。案发第十三天,有了结果,坛罐焦尸即为桃花。
但这并未降低案子的复杂性。自新津到峪田,总长五十二公里。如此远的距离,且地缘广阔复杂,如无目击者,想找到案发第一现场,几同大海捞针。一个风尘女子,浪**漂泊,人际关系支离破碎,她消失在世上,除了男教师张少彬,竟无人报失踪。她是谁,到底来自哪里?凶手又与她是何种关系?远距抛尸、焚尸灭迹,是何等的凶残与缜密。乔装打扮进入死者出租屋,其心理特征更为明显,谨慎到要抹除死者最后的痕迹。
近一段时间,由于查访,忽然有太多失踪女子的线索上报,她们是放弃人际归属的那类人,一场欢歌一场梦地辗转世界大舞台,记得的,不记得的,都付与了红尘。如果不是因为命案,没人会提起她们的存在。“桃花”和她们一样流浪漂泊,与这座城若即若离。她是过客,身如烟云。在新津,似乎除了张少彬,再无人关心她的生死。当然,有比张少彬更“关心”她的,那是要她死的人。
芮智再次约见了张少彬。他看到一张崩溃掉的脸,眉目浑浊,气息紊乱。焦黄的手指夹着一支烟,烟雾缭绕。
“我老婆知道了这事,天天闹离婚,还闹到了学校……教职也停掉了,工作恐怕也要丢了……本以为打个匿名电话,已经算仁至义尽,可还是留下了后患。我情愿什么都做了,至少心理上是平衡的,可我什么都没做!”
“道德君子总会找理由。”芮智讽刺道,“这话还是留着跟你老婆说吧……麻烦再多回忆点和那姑娘的事儿。”他没时间审视他的崩溃。
“该说的都说了,还要让我说什么?”
“事实已经很清楚,她让人害了。她能跟你聊心事,就证明她信任你,我不信她对你只说过那么两句模棱两可的话。你当是开玩笑,那姑娘却不是开玩笑。”
“你是在逼我吗?”张少彬眼里流过一丝屈辱,“是你先入为主,认为我们是情人关系,可根本不是!”
“但她也不会无缘无故对你说‘让人害死’的话。”
“……她没说过。”张少彬声音低了下去,“是我自己编的……我只是想把事情说得严重点儿,让你们尽快去找她……我是在酒坊街遇到的她,死皮赖脸要了联系方式……每天在她日志下面留言,可怜兮兮等回复。她回个笑脸,能愉快一整天。后来又把诗集送她……其实我一直偷偷摸摸跟踪她,观察她……心里有股火一直拱着,烧得我心里很难受……”
芮智一把揪住了张少彬的脖领子。
“你就是一混蛋!”
“……四月二十号晚上八点多,在酒坊街,我看见有个男的把她拖上了一辆车。”
“继续说!”
“我很害怕,没敢报警。后来,一直联系她,都联系不到,直到看到命案新闻……”
芮智将张少彬丢到了座位上。
“也许你会认为我是变态,可我只能懦弱地做这些……教师不让做就不做了,我计划对他们说,我就是嫖过,是个**棍!还能被踩成什么样儿?”寥落的一张脸像霜打的秋叶。
“现在就带我去!人、车、事,一样不落地回忆!如果再糊里糊涂没重点,拉你去津河灌凉水!”芮智捏着张少彬的胳膊离开,男教师的身体软得像一摊烂泥。
世人总要求两性关系的清白,可事实与真相永远暧昧不清。芮智不由联想到自己。
酒坊街,一台民用监控记录了男子拖女子上车的画面,但画幅极小,光线极暗。沿着监控录像查询,这辆车的行车路线竟十分曲折诡异,专挑偏僻的路段行驶,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透过车窗玻璃,警方发现一张脸,戴墨镜和棒球帽,似乎经过刻意伪装。车牌号也是伪造的。在新津去往云泥的路上,有名羊倌反映,曾见过这辆车。令他奇怪的是,这辆车不走干净的柏油路,反而绕道土路,去了河边。河边是一片荒凉滩涂。围绕滩涂,肖荃和芮智做了细致调查,并未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又有线索上报,在新津辖属的宁和县,“桃花”曾在一家夜场出现过。芮智前去调查。老板提供了一张演出照,比较清晰。姑娘浓妆颓靡,嘴角挑起两处不羁,好似要与全世界为敌。经张少彬辨认,确定就是“桃花”。
“那姑娘是跳钢管舞的,只记得骰盅一敲起来,还挺能喝的。”夜场老板说。
“叫什么名字?”芮智问。这些天,他一直奔波在路上。
“都叫她燕子,估计是个艺名。”
“是在什么时候?”
“去年年底,风雷歌舞团租了我们的场子,演了半个月。那姑娘也是跟团演出的。”
“是哪里的歌舞团?”
“不知道,是个草台班子,听口音,杂七杂八的。”
“还能联系到吗?”
老板翻出名片夹,翻到一张,“就这个了。”
为保险起见,芮智让夜场老板以联系业务为由打去电话。通话很顺利,歌舞团正在一个叫郭公的镇子跑庙会。
芮智向肖荃做了汇报。
“等我过去。”肖荃道。
两人驱车上路。
苍茫夜色下,各种生计,只为两个字:生存。有载着活猪的货车带着嚎叫声从旁边滑过。几十条命,确定无疑要被灭掉,去养活另一些命。死去的桃花,又抵了谁的命?
芮智盯着前路,努力想象桃花。遥遥路途上,喘息的是人,不喘息的是鬼。桃花若变了鬼,也应是玲珑粉面。她挨了一枪,血碎在万丈红尘。体热未退之时,烈火袭来,熊熊燃烧。在化学家眼里,她只是从有机物变成了无机物。命,竟如此简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