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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雨叩心扉痛亲殇(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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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峥靠着墙壁缓缓站首,抬手抹了把嘴角的血,指尖沾着猩红。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江面上的雾:“我懂。”

“你懂个屁!”唐曼德猛地提高声音,眼底的红血丝更密了,“你根本不知道失去亲人的滋味!你不知道等着见亲人的那种盼头!”

陈峥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反常,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民国二十一年,一二八事变,日军轰炸福建沿海。”

唐曼德的动作瞬间僵住,举着的手停在半空,连曼茵都忘了哭,愣愣地看着陈峥——这个永远把心事藏得比深海还深的男人,此时的声音里仿佛在颤抖。

陈峥低下了头,目光隐在睫毛下,像是穿透了十几年的时光:“当时我在黄浦受训……赶回家时,只剩一片废墟。战后记录册上,只有‘陈氏全族失踪’。”他顿了顿,喉结滚动,“我唯一的妹妹陈溪,十二岁,跟当年你走时的曼莉,一样大。”

屋里瞬间死寂,只有窗外的雨声伴着穿过缝隙风的呜咽声,和火碳盆里偶尔“噼啪”的轻响,像是在为这迟来十几年的秘密叹息。

唐曼德松了的手缓缓垂下来,脸上的暴怒渐渐褪去,只剩下难以置信的震惊。他看着陈峥平静却藏着深痕的眼底,突然想起在唐家小院里,陈峥默默站在角落,看着他和母亲相拥时的眼神——那时他以为是温和,现在才懂,那是藏在心底的遗憾。他想起陈峥为他铺的回家路,想起那桌热气腾腾的饭菜,想起那句“喝吧,管够”——原来这个没家的人,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帮他守住那点温暖。

曼茵扑上前拥住陈峥,抬手轻轻擦了擦他嘴角的血,眼泪无声地掉着,砸在他的衣襟上。她嫁给陈峥这么久,从没听过他提这些往事,这个永远把责任扛在肩上的男人,把自己的伤口藏得那么深。

陈峥抬头看着曼茵,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没再多说一个字。

唐曼德攥紧拳头,指节泛白,喉咙里像堵着一块滚烫的石头。他突然转身,用头抵住冰冷的墙壁,肩膀微微颤抖——不是暴怒,是愧疚,是心疼,是懂了陈峥那份没说出口的苦心,更懂了他不还手时,心里那比拳头更重的愧疚。

陈峥走到唐曼德身边,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背。“回上海,查凶手。”六个字,像一句承诺,也像一句对自己的救赎。

唐曼德猛地抬头,眼底的痛里燃起决绝的光。他抹了把脸,狠狠点头。陈峥递给他一支烟,火柴划亮的瞬间,橙红的火苗映出两人眼底同样泛红的血丝,却没半分泪光,只剩淬了冰的狠。他转头看向电台前的曼茵,声音沉得像淬了寒的铁,每一个字都经过精准算计:“发报。”

曼茵立刻攥紧电键,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第一封,致上海站小李:即刻封锁法租界及公共租界美高梅周边三公里,逐户排查七日前所有接触过美高梅的人员——服务生、、宾客、日伪宪兵、巡捕,姓名、行踪、身份,事无巨细,三日内密报,一个都不许漏。”

电键“嘀嗒”声急促如刀,落音的瞬间,陈峥喉结滚动,转向第二封指令,语气里的狠劲敛去,换上与“裕昌洋行经理”身份相符的沉稳,却在字缝里藏着暗劲:“第二封,致南京物资委员会,亲呈江秘书亲启,密级‘绝密’——”

他刻意放缓语速,让曼茵精准捕捉每一个措辞,既符合两人“物资对接”的公开关联,又暗点当日私约:

“‘江秘书台鉴:近日沪上筹备清乡物资,诸事繁忙,本应登门拜访,然突逢急难,只得先以密电呈报。’”

“‘此前承蒙秘书关照,托办之私事(暗指转运古董),己按嘱妥置,未敢有半分差池。然另有一事,关乎人命,实难安心——前番借秘书之力,为舍亲(暗指曼莉)求得赴渝调令,本盼其早日离沪避祸,孰料七日前,舍亲于法租界美高梅遭日军清剿,不幸殉职,终未及登船。’”

“‘此事想来蹊跷:调令既出,登船时日与接头细节亦曾当面确认,何以会延误至此?日军清剿美高梅,又恰在舍亲待发之际,难免令人疑窦。秘书素来周全,掌物资协调之余,于沪上人事亦多有留意,此事实在关乎舍亲清白与身后名,亦恐牵连沪上物资筹备的安稳(暗指若闹大或影响两人公开交集)。’”

“‘故冒昧恳请秘书,借您之便核查调令传递全程——自指令下发至送达舍亲手中,各环节是否有延误或疏漏?登船信息是否准确传达到位?若能得秘书指点一二,查明原委,不仅是告慰舍亲英灵,亦解我心中块垒,后续沪上物资对接之事,我必更尽心效力。’”

“‘急难之中,唯信秘书为人,盼早日得复。裕昌洋行陈峥,顿首。’”

曼茵的指尖在电键上稳稳落下,每一声“嘀嗒”都藏着精准的分寸——全程以“江秘书”相称,借“清乡物资”的公开关联铺垫,用“舍亲”代指曼莉,以“托办私事”点破交易,既给足了江海城“南京秘书”的体面,又用“后续物资尽心效力”的承诺留了台阶,更以“疑窦”“牵连物资安稳”暗递压力:若不查,既违了私约,也难保两人公开的合作不受波及。

发报结束,曼茵摘下耳机,屋内只剩窗外的雨声。陈峥看着电波消失在雨夜,嘴角的血痂裂开,渗出新的红,却只是抬手轻轻抹了抹,转头对唐曼德说:“江秘书会给说法——他托办的事我办妥了,曼莉的事,他不能不管。”

唐曼德攥紧了手里的烟,烟蒂被捏得变形。他终于彻底懂了,陈峥这封电报,从头到尾都是用最体面的方式,把江海城逼到了必须回应的地步——那是属于他们这些潜伏者的默契,也是藏在明规则下的暗较量。

唐曼德也站起身,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几分沉稳:“我去给梅机关发密电,查田中宪兵队的调度细节。”

好。”陈峥点头。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多余的寒暄,也没再提刚才的拳头与伤口,却有着无需言说的默契——就像过去无数次在暗夜里并肩,一个眼神,便将未说出口的歉意、愧疚与决绝,都融成了同往复仇的决心。

雨下得更急了,密集的雨丝砸在窗玻璃上,发出“噼啪”的声响,像在为屋内的决绝伴奏,又像在为逝去的人低泣。裕昌分号公馆的灯光亮得刺眼,映着陈峥嘴角未干的血迹,也映着他挺首的脊背——这个满身伤痕的男人,从没说过“我护着你”,却活成了唐曼德和曼茵心里最稳的依靠。

他藏在心底的遗憾,像江底的沙,沉在最深处,只有在这样撕开伤口的时刻,才会泄露出一丝一毫的痛。可转过身,他依旧是那个能扛住一切的陈峥,继续为身边人撑起一片能遮风挡雨的天。

唐曼德拿着拟好的密电稿,走到门口时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眼陈峥——他正站在窗边,望着外面浓稠的夜色,背影挺拔却透着几分孤劲。曼德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只是攥紧了手里的纸,推门走进雨幕里,军靴踩过积水,溅起细碎的水花,像在为这场未说出口的歉意,落下无声的注脚。

曼茵收拾好电台,走到陈峥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掌心冰凉,指节上还留着刚才攥紧时的红痕。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陪着他站在窗边,看雨丝在灯光下织成密网,将整座山城裹进无边的湿冷里。

陈峥转头看向她,眼底的沉郁稍稍褪去,指尖轻轻回握她的手,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曼莉不会白死,我们一定会查清楚。”

曼茵用力点头,眼泪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却没再哭出声——她知道,这个男人从不会轻易许诺,一旦说了,就一定会做到。

窗外的雨还在没完没了地敲打着玻璃,夜色浓稠得化不开,漫漫长夜里,复仇的鼓点己随电台的“嘀嗒”声敲响,而他们脚下的路,注定要踩着血泪,在黑暗里一步步往前走,首到为逝去的人,撞开一道光。

屋内的炭火盆里,木炭偶尔发出“噼啪”的轻响,暖意缓缓弥漫开来,驱散了些许湿冷。灯光下,陈峥和曼茵交握的手,像在暗夜里撑起的一小片温暖,无声地诉说着:哪怕前路布满荆棘,只要彼此并肩,就总有对抗黑暗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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