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风卷棋局刃藏锋(第1页)
镇江“望江楼”二楼,江风裹着江雾漫进窗棂,湿冷的水汽凝在窗沿,顺着木纹蜿蜒而下,在桌面洇出浅痕。陈峥临窗而坐,指尖无意识着茶杯边缘,白瓷壁上的凉意浸进指腹,耳畔似还回响着裕昌号铁锚沉江的闷响——码头湿泥裹着水花溅上裤脚,唐曼德黑色风衣下摆扫过滩涂时带起细碎的沙,腰间短刀鞘被指腹磨得发烫,眼底红血丝像淬了火的铁丝,五天江程里,他攥着密电的手就没松过,那是“尖刀”渴血时绷得最紧的弦。
茶杯刚搁在桌角,楼梯口便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轻重缓急分毫不差,是江海城特有的节奏。他身着藏青色中山装,衣料挺括无褶,身后两名保镖如石雕般守在转角,推门时带起的风里,飘着南京特供雪茄的淡味。脸上挂着南京物资委员会主任特有的客套笑意,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先扫过陈峥紧扣桌面的指节,再落向窗外滔滔江水,那审视的眼神与沙逊大厦初见时几分相似,却多了层“各怀心事偏又心照不宣”的沉稳,像两株在暗处纠缠的藤蔓,根须早缠在了一起,表面却各自向上攀援。
“江主任。”陈峥起身,语气平和得像在谈论天气,抬手示意对面座位时,指尖垂在身侧,指节微扣成拳——两人早默认了彼此暗藏的身份,却也恪守着“明面上各守其位、话里留三分余地”的规矩,就像这江雾,看着朦胧,实则每一缕都有来处。
江海城落座,指尖先叩了叩桌面,三轻一重,是两人约定的“事出有因需深谈”的暗号,随从退出,室内静谧。随即江海城把一份调令传递记录推过去,声音裹在客套里,却藏着针尖般的试探:“唐曼莉的调令,按之前的约定批办了,租界传递时被截查——这是你要的‘说法’,每一步都有签字画押,铁证如山。”
陈峥拿起记录,目光掠过“截查人属中央统计调查局第三处派系”的字样时,指尖在纸页边缘捏出一道折痕,像要把那行字嵌进肉里。“调令是用来让唐曼莉撤离的,如今人没了,一张记录算什么说法?”他语气没升半分,尾音却带着护着旧部的执拗,像攥着最后一块筹码,“我来镇江,要的不是‘过程’,是能告慰逝者的‘结果’。”
江海城端起茶杯,指尖着杯壁上的冰纹,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掠过陈峥紧绷的肩线——那是他蓄势待发时才有的姿态,终于卸下几分伪装:“中统三局盯着的不止是上海租界的线,还有我这物资委员会。截查调令是假,想顺着调令摸唐曼莉的底、再咬你一口才是真。”他顿了顿,将局势拆解得像摊开的棋盘,“他们借张彦父亲挑唆田中,一是想扳倒你夺上海的地盘,二是想吞我手里的长江物资线——你我都在局心,不难看明白。”
陈峥抬眼,没接话。他太清楚江海城的性子——从不会只点破局势就罢手,就像当初递来王福奎的黑料,看似顺水推舟,实则早算好了“借他之手清障碍”的布局,每一步都藏着后招,像在下一盘看不见硝烟的棋。
“说吧,你想要什么?”江海城主动破局,指尖叩了叩桌面,发出落子般的轻响。
“三件事。”陈峥开门见山,伸出三根手指,每一根都绷得笔首,像在数棋盘上的关键落子,“第一,把中统三局私吞南京军粮、倒卖清乡物资的证据,按‘匿名举报’递到戴老板手里,只说事实,不沾你我;第二,给松井递话,就说中统三局私通军统,故意搅乱清乡筹备,借他的手压这股势力;第三,唐曼莉的身份必须恢复——军统外勤‘夜莺’,追赠忠勇勋章,不能让她到死都背着‘歌女苏丽丽’的名头。”
江海城的笑意淡了些,指尖弹了弹桌上的水滴,水花溅在记录纸上,晕开一小片墨迹,像在抹去不该留下的痕迹:“借日伪的手除中统?风险不小啊。”他话锋一转,露出谈判的姿态,“但三局咬得太紧,确实该清掉。我的条件是:上海租界的物资通道,我要一半——毕竟借松井的势,我得担风险;另外,你我之间的‘默契’,仍按之前的规矩来,半分破绽都不能露。”
“物资通道可以给你,”陈峥盯着他,眼神里没半分退让,像在守住棋盘的最后一道防线,“但唐曼莉的仇,必须报。”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些,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你托我从上海转运的那些‘私货’,我按你的规矩护得妥当,没出半点差错——这是我给你的信,也是我的底线。”
江海城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恢复平静,指尖在桌上敲了敲,算是应下:“证据三天内递到戴老板那边,松井的话今晚就通过梅机关的线传。”他起身时,忽然凑近陈峥,声音压至最低,带着几分探究,像在确认对方的棋路,“一条线断了,陈区犯得上这么较真吗?”
陈峥颔首,声音轻却坚定,像落子无悔:“这不是一条线,是一条命。我得给上海站的弟兄们一个交待——跟着我,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江海城没再追问,走到门口时忽然回身,扔来一个牛皮信封:“张彦的藏身地,法租界霞飞路的巷子,是中统三局藏的。”他语气冷了些,像在提醒对方棋盘上的暗子,“早做处理,别留后患——他们既然能用张彦挑事,也能让他再咬你一口。”
陈峥接住信封,指尖瞬间攥紧,信封边缘硌得指节发白,像握住了制胜的关键一子。
楼梯口的脚步声渐远,陈峥打开信封,地址用炭笔写在糙纸上,字迹潦草却清晰,墨色深得像淬了毒。他将信封收好,望向窗外——江风卷着浪拍在岸边,溅起的水花像碎银,却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这场密谈,看似是交易,实则是两人早默契好的配合,就像之前联手清掉王福奎那样,不过是换了个局,换了个“各取所需”的由头,棋子落定,下一步便是收网。
他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时针刚过午后三点——曼德那边,该等他的消息了。镇江的江风仍在吹,而上海的局,该借着这股风,彻底搅开了,让藏在暗处的棋子,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
梅机关办公室的实木桌泛着冷光,桌角的铜制台灯映得文件上的“清乡筹备”西字格外刺眼,像淬了冰的刀。唐曼德肃然立在松井对面,一身黑色日式军服敞开领口,露出半截脖颈的刀疤——那是当年松井被困战地,他拼死救人时留下的,此刻在灯光下像道暗纹,是他最锋利的伪装。
松井合上手中的筹备清单,指腹在封面上按了按,抬头时脸上露出几分赞许:“很好!曼德,辛苦你了。”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信任,像在评估最得力的棋子,“这次清乡物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到位,多亏了你跑遍沪宁还勇闯敏感区。”
唐曼德立正颔首,姿态恭敬却无谄媚,语气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像在汇报棋局进展:“全赖大佐的特批令,所行之处,各据点才不敢推诿。而且这次也靠陈经理调度有方——他在上海租界的人脉,帮我们省了不少周转时间。”他刻意提了陈峥,既没夸大,也没回避,恰好符合两人“表面合作、互不干涉”的关系,像在棋盘上摆上一枚看似无用的闲子。
松井指尖在清单上敲了敲,话锋忽然一转,眼底多了几分试探,像在探对方的虚实:“美高梅的苏丽丽,跟陈峥的关系……你觉得如何?”
唐曼德垂眸思索片刻,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寻常事,却在不经意间避开了要害:“风月场的事,本就真假难辨。陈经理常去美高梅,或许是为了应酬,或许是为了消遣——不过是个歌女,没什么特别的。”
松井没接话,指尖着茶杯柄,杯底与桌面摩擦发出细响,过了片刻才低声道:“那个歌女,杀了田中?”
唐曼德脸上掠过一丝沉痛,语气沉了些,像在配合对方的情绪:“我回来时刚听说,说是田中君奉命去美高梅抓军统暗桩,不幸殉职。”他顿了顿,刻意避开“苏丽丽就是暗桩”的话头,只按“官方说法”回应,把真实的棋路藏得更深。
“你怎么看?”松井又问了一遍,这次语气里多了几分锐利,显然没满足于表面说辞,像在追问落子的真正意图。
唐曼德抬眼,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把选择权交还回去:“具体的细节,我还没来得及查——毕竟刚回上海一首忙着清点物资的事。大佐若是觉得有疑点,要我现在就去查吗?”他没主动分析,而是把“是否深入”的选择权交还给松井,既显尊重,又藏着分寸,像在棋盘上留出一步空位,诱对方先落子。
松井摆了摆手,指了指桌角的一份密报:“这件事先放一放。南京那边的密报,你看了?”
唐曼德拿起密报,快速扫过内容——上面写着“中统三局私吞清乡军粮,疑似与军统有接触”。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精准戳中对方的忌讳:“中统的人,竟然敢动皇军的粮?还私通军统——怕不是活够了。”他刻意加重“皇军”二字,像在棋盘上点中对方的死穴。
“活够了?”松井猛一拍桌子,力道重得让茶杯里的水花溅起,落在桌面上晕开,像被搅乱的棋局,“田中死在美高梅时,我就觉得不对劲。说那歌女是军统暗桩,我倒觉得,是中统在借刀杀人!”他语气沉了些,眼底冷光乍现,“他们既想除了田中——毕竟田中总盯着他们的走私线,又想嫁祸陈峥,让我们对他起疑。陈峥这趟清乡物资筹备办得不错,我们不能在他刚回来就发难,免得寒了‘合作者’的心。”
唐曼德身子微微前倾,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却没失了分寸,语气带着几分冷静的分析,像在帮对方梳理棋路:“大佐说得对。中统三局一向仗着南京那边的势,在上海横惯了,以为皇军需要他们牵制军统,就敢蹬鼻子上脸。”他顿了顿,把利害关系拆解得更透,“私吞清乡粮是小,勾连军统搅乱清乡是大——这是明着挑战您在上海的掌控权,把您的底线当摆设。”
松井的脸色更沉,手指叩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像在压抑怒火:“这群支那人,永远喂不饱。留着他们,是想让他们当狗,替我们盯着军统的线,现在倒好,反咬一口。”
“狗不听话,就该宰了。”唐曼德语气平淡,却透着彻骨的狠,像在落下最关键的一子,“大佐,正好借这事清了中统三局——一来能震慑其他势力,让他们知道谁才是上海的主子;二来,也能为田中报仇,堵上下面人的嘴;三来,清掉这股势力,他们手里的走私线就能收过来,对清乡也有好处。一举三得。”
松井抬眼盯着他,眼底闪过一丝赞许,随即又沉了下来,像在考量最后的棋路:“但不能声张。”他缓缓开口,语气恢复了沉稳,“清乡在即,若是闹大了,会让外界以为皇军连自己的‘合作者’都管不住,反而显得我们掌控不住局势。”他顿了顿,说出自己的计划,“你带人手,以‘核查清乡筹备情况’的名义,秘密行动。记住,遇上他们内部火并,你主‘维持秩序’,‘误杀’总是难免的——做得干净点,别留下痕迹。”
“哈伊!”唐曼德站起身,腰板挺得笔首,“我现在就去拟定计划,今夜动手——保证不会让任何人怀疑到梅机关头上。”
松井点头,在唐曼德转身要走时,忽然开口:“曼德。”
唐曼德脚步一顿,回头看他——松井的眼神里少了几分上位者的威严,多了几分难得的关切,像在叮嘱自己最信任的棋子:“小心点。中统三局在南京的根基深,量力而行,别阴沟里翻船。”
唐曼德嘴角勾起一抹嚣张的笑,抬手拍了拍腰间的短刀,刀鞘撞击皮带的声响清脆利落,像棋子落定的脆响:“大佐放心,我的刀,从跟着您那天起,就没怕过谁。”话音落时,他转身走出办公室,黑色军服的下摆扫过门槛,没带半分犹豫,身后的棋局,己在他心中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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