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岁末商声掩锋芒(第1页)
清晨的霜气裹着雪粒,打在租界商会的玻璃幕墙上,映出几分冷光。詹家栋刚在“年关电讯章程”上落了朱印,红木办公桌的铜铃就轻响起来——老关裹着一身寒气走进来,将一个烫金信封放在桌上:“詹副会长,我们先生让捎的话,说‘货盘该清点了’。”
詹家栋指尖敲了敲信封边缘,信封里露出半张货单,上面“三号桐油”“七号货箱”的字样用朱砂圈着。他抬眼对老关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精明:“告诉陈先生,‘章程己备好,午时开席’。”——“开席”是约好的暗号,指午时召开的商户协调会。
老关刚走,秘书处就来通报:“詹副会长,梅机关的松井大佐派人送了请柬,说想中午过来拜会,聊聊‘商情稳定’的事。”
詹家栋捏请柬的手指顿了顿,随即展开笑意:“巧了,正好让松井大佐做个见证。”他吩咐下去,“把协调会的时间往后推半个时辰,让各商户带着电台使用记录来,越详细越好。”
与此同时,城西的废弃粮行己围上了梅机关的队伍。唐曼德踩着积雪走进粮行,靴底碾过地上的碎麦秸,发出沙沙轻响。他示意手下“仔细搜”,目光却落在墙角那堆不起眼的麻袋上——里面是陈峥让人连夜埋下的旧密函碎片,混着些发霉的暗号本。
“报告唐助理,搜到这个!”一个士兵举着麻袋跑过来,密函碎片从袋口漏出来,上面“余线待命”的字样模糊却清晰。
曼德接过碎片,指尖捻着纸角,语气冷硬:“顺藤摸瓜,把所有跟这粮行有牵扯的人都找来——我倒要看看,这条漏网的‘余线’藏得有多深。”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远处巷口,几个穿着短打的身影正探头探脑,那是老关安排的中统散桩,正按计划“上钩”。
…………
午时的商会大厅像口滚沸的汤锅,十几家商户老板挤在长桌周围,棉袍与西装的袖子不时碰在一处。做丝绸的张老板刚把水烟袋往红木桌上一磕,铜锅“当啷”响,他袖口沾着的几缕真丝线头飘了起来:“前天特高课的人来查,愣是把我苏州机房发来的‘杭绸尺数’电报,当成了什么密电码!”他抖着手里的电报纸,油墨字洇了边,“您瞧瞧这‘九尺七寸’,哪点像暗号?倒像是他们眼睛里进了纱线,看什么都扎眼!”
隔壁开五金行的刘老板正用一对黄铜铁球在掌心转着,铁球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表面还沾着点机油:“张老板这算好的!我那批进口轴承,电台里跟码头对‘内径三厘米’,侦缉车的探照灯首接从后窗照进来,把账本上的‘3’字照得跟枪眼似的!”他突然压低声音,凑近邻座,“听说了吗?昨儿个北街的‘顺兴铁铺’,就因为学徒用电台问老家要副春联,被特高课的人把风箱都拆了——这哪是查电台,是砸饭碗啊!”
“砸饭碗还算轻的。”做茶叶的周老板慢悠悠转着手里的紫砂杯,茶渍在杯底积成深褐色,“我杭州茶厂的伙计发报说‘雨前茶受潮’,特高课的人非说‘受潮’是暗语,把电报员带去问话了。您说这春茶要是误了季,今年的进项就得折一半,家里上百号茶农喝西北风去?”
陈峥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捻着裕昌洋行的电台记录单,纸页边缘印着淡淡的桐油味——那是刚从货仓取来的,还带着点漕运的湿气。他抬眼时,正见张老板的伙计抱着一卷绸缎进来,低声说“机房又来电报了,不敢接”,张老板顿时红了脸,拍着桌子就要骂娘。
“各位老板稍安。”陈峥的声音不高,却像块冰投进滚水,蓑笠居士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瞬间压下了嘈杂。他把记录单往前推了推,上面用红笔标着“9:00-10:00汉口分行走账”“15:00-16:00广州茶商对账”,字迹工整,“裕昌昨天也遇着了——跟英国洋行对‘棉纱批号’,刚说三句,侦缉车就堵了门。依我看,光骂没用。詹副会长拟的这章程,把各行业用电台的时辰、用途都写清楚,比如张老板的绸缎行对‘尺数’、刘老板的五金行报‘型号’、周老板的茶行说‘受潮’,都明明白白列上,再请松井大佐做见证——特高课再横,总不能不认梅机关的面子。”
“陈经理这话在理!”周老板先拍了手,茶杯盖“当”地扣在杯上,“就该让他们知道,咱们这些人手上的电报,比他们腰里的枪还金贵——那是吃饭的家伙!”
张老板立刻摸出私章,往章程上盖了个鲜红的“张记”:“我先签!我苏州机房的电报员还等着回话呢,再拖下去,这批湖绸就得压在手里过年!”
刘老板也跟着掏印章,铁球被他顺手搁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算我一个!我那批轴承要是对不上账,码头的堆存费一天就得两担米!”
正闹着,松井带着副官进门,军靴碾过地板的声响让满厅的喧闹矮了半截。他扫过桌上密密麻麻的红印章,目光在张老板的丝绸样本、刘老板的轴承图纸、周老板的茶叶罐上转了圈,最后落在陈峥面前的桐油记录单上,嘴角扯出点笑:“看来各位都为生意上的事着急?”
詹家栋趁机把章程递过去:“正是。商户们怕特高课的人不懂行,错把正经电报当隐患,特意定了这章程,还请大佐过目。”
松井刚翻开第一页,曼德的副官就闯了进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松井猛地合起章程,拍着桌子道:“城西粮行搜出中统密函?让唐助理立刻审!挖不出余线别来见我!”
特高课的人恰在此时撞进来,领头的梗着脖子道:“松井大佐,商会里有可疑信号!”
“可疑个屁!”张老板霍地站起来,袖口的真丝线头又飘了起来,“我们刚在对苏州的绸缎账,你倒说说,‘九尺七寸’能藏什么信号?”
刘老板跟着把轴承图纸拍在桌上:“还是说‘内径三厘米’是你们要找的暗号?”
周老板慢悠悠端起茶杯:“总不能‘雨前茶受潮’也碍着你们了吧?”
松井瞪了特高课的人一眼,把章程往他们怀里一塞:“先去粮行盯着!查完余线,再来看这些商户的‘信号’!”
特高课的人悻悻地走了。松井拿着章程,对詹家栋道:“这章程我带走了,特高课那边我来压。你们继续开,别耽误了年关生意。”他转身时,特意拍了拍陈峥的肩膀,“裕昌洋行是租界里的实力洋行,又是皇军的老朋友,带好头。”
陈峥起身颔首,看着松井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眼角的余光扫过满厅如释重负的脸上。
张老板重新装上烟丝,水烟袋“咕噜”响:“我说什么来着?还是得咱们自己抱团——他们再横,也不能跟全城的生意过不去!”
刘老板把玩着手里的铁球,笑道:“可不是嘛,这章程一签,往后发电报就跟张老板卖绸缎似的,明明白白!”
满厅的哄笑混着水烟、机油、茶香漫开来,陈峥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忽然觉得这烟火气里,藏着比密码本更坚韧的东西——这些为生计盘算的老板们或许不懂什么大局,却用最实在的方式,为暗处的棋路搭了道最结实的掩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