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戎装故友话当年(第1页)
重庆总部的梧桐道上,秋阳把陈峥的新上校军装晒得发亮。橄榄绿的面料簇新挺括,肩章上两杠三星的银色军衔在光线下熠熠生辉,领口红色领章缀着三颗银色梅花形标识——这是民国陆军上校的标准规制,也是他跳级升衔后,第一次以“上校”身份正式亮相重庆总部。
他刚结束一场冗长的会议,靴跟叩击石板的声响沉缓而规律,带着会场未散的肃杀气。右手无意识着腰间黑色武装带的铜制扣——那是“青天白日”徽,冰凉的金属触感压下了与CC系暗争时的紧绷。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线,裹着黄埔学子特有的爽朗,刺破了周遭的沉滞:“守明!留步!”
陈峥转身时,顾炎庭己快步走近。同款上校军装穿在他身上,笔挺得像当年战术课上叠的豆腐块,肩章银星与自己平齐,国字脸上的笑一绽开,倒像撞开了蒙尘的时光——还是黄埔操场比推演时的模样,眼里带着点“棋逢对手”的锐光,却又藏着未被派系腌臜磨掉的热络。
“耀武?”陈峥眼底的沉郁仅散了一瞬,便重归惯有的冷定,伸手相握时,掌心的力道带着当年比练刺刀的硬朗,却没多余的晃动,“倒没想到在总部撞见你。”
顾炎庭拍他胳膊的力道不轻,笑声洪亮得震落几片梧桐叶:“我还当是谁这么大架子,让戴老板亲自点着名夸‘上海差事办得漂亮’,原来是你这个当年的‘战术鬼才’!”他目光扫过陈峥簇新的肩章,语气里的惺惺相惜几乎要漫出来,“黄埔同期里,我就知道你不会困在课堂的沙盘里——当年你把‘敌后护人’的战术讲得头头是道,现在倒真在乱世里,把交通站护得稳稳的。”说着忽然凑近,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狡黠的笑意,“还有弟妹,哈哈哈哈。”
这话带着点家族关系的打趣,却精准戳中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陈峥嘴角弯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快得像风拂过水面,指尖无意识着军装领口的风纪扣,那里还留着曼茵昨夜帮他熨烫时的温度,心里透出几分与周遭气场不符的隐秘暖意:“唐家的事,多劳你照拂。”
“晓晴是我堂妹,唐家就是自家人,说什么照拂。”顾炎庭摆了摆手,话锋自然转到家事上,眼底多了几分通透,“倒是你,当年晓晴托我给曼茵寻个可靠人,我拿着照片找到你,你小子倒好,首接甩我一句‘在青浦班照拂可托,其余勿谈’。结果转头跑来让我安排相亲——现在看来,怕是你自己早把人揣心里护着了。”
陈峥没否认,只是抬眼看向远处的军部大楼,檐角的国徽在秋阳下泛着冷光,语气淡却笃定:“她一个姑娘家,在这乱世里不容易。我既然应了唐家的嘱托,自然要护她周全。”
顾炎庭“嘿”了一声,带着点“我还不知道你”的了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少来这套‘受托’的说辞!当年在黄埔,你为了护着被教官刁难的学弟,都敢跟督查据理力争,何况是曼茵这样的姑娘——你那‘护短’的性子,这么多年一点没变。”他话锋稍顿,目光扫过西周往来的人影,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过来人式的谨慎:“你在上海刀尖上走,有些事别做得太清明,要学着圆滑些。如今这世道,派系倾轧比枪子还狠……先保自己,才能护人。”
陈峥心头微暖,指尖在领口的缝线处轻轻一捻——这是他极少流露的松弛动作,只在面对绝对信任的人时才会出现。他望着顾炎庭,眼底的冷定化开些许,露出几分当年同窗时的坦诚,却依旧克制:“多谢。但人心是情报的根,不能让兄弟们觉得无根可依。”
“你啊……”顾炎庭笑着摇摇头,指了指不远处的军部食堂,“当年在黄埔抢着吃的红烧肉,总部食堂今天有。走,陪我喝两杯——一来为你接风,二来咱们好好叙叙旧。”
陈峥点头,两人并肩往食堂走,靴跟叩击石板的声响叠在一起,节奏沉稳,像当年在黄埔操场的脚步声,穿过岁月的硝烟,依旧带着少年时的默契,却又多了几分乱世淬炼的沉厚。秋阳透过梧桐叶,在两人簇新的上校军装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边是同窗间的惺惺相惜,一边是乱世里的家族关照,两种情分缠在一起,让这重逢的画面,既有戎装的硬朗,又藏着人情的温度,却未失分毫特工的警惕。
食堂的木桌上,一盘红烧肉油光锃亮,肥瘦相间的肉块颤巍巍堆着;一盘回锅肉带着蒜苗的清香,红油裹着肉片泛着的光;一碟油炸花生米撒着细盐,旁边是清炒时蔬,绿油油透着脆嫩。一瓶渝北老窖被顾炎庭“啪”地放在桌上,倒在两只粗瓷杯里,酒液清澈,晃出细碎的光。
顾炎庭脱去外套,解开领口的领带扔在椅背上,端起酒杯:“来,守明,先为你接风。”两人杯沿相碰,发出清脆的响,仰头一饮而尽时,酒液辣得喉咙发烫,却也熨帖了心底的沉郁。
看着陈峥面不改色地饮下,顾炎庭略显唏嘘地叹道:“在上海很难吧。”
陈峥放下酒杯,抬眼看向他,没说话,却默认了。
“以前你那酒量,在训练营的时候有名的一杯倒。”顾炎庭夹了块红烧肉,筷子戳着肥肉笑道,“为这个,我背你回过多少次宿舍?每次罚你喝酒,你都皱着眉跟喝药似的。”
陈峥浅笑着拿起酒瓶,给二人满上酒,指尖划过冰凉的瓶身:“当初也没想到,酒量也是必修课。”在上海那些周旋的酒局上,他早把当年的“一杯倒”练得百毒不侵。
两人边喝边聊,从黄埔的战术课说到如今的战局,顾炎庭忽然话锋一转,语气里少了几分爽朗,多了些当年在黄埔宿舍夜聊的沉缓:“还记得当年在交通科,咱俩抢那台老发报机吗?你总说我调的干扰波‘太死板’,非要熬夜改参数,最后把机器弄烧了,咱俩被教官罚跑五公里,跑到最后都在操场边吐。”
陈峥拿筷子的手微顿,指腹在粗糙的筷身上——那台老发报机,后来跟着他进了特训营,成了电讯室最常用的设备。他在那台机器前译过无数日军密电,也熬过无数个盯着示波器的深夜,指腹磨出的茧子至今还留着发报键的形状。只是一瞬的怔忡,很快便恢复如常:“怎么突然提这个?”
“前几天去电讯室取密电,看见那台机器还在。”顾炎庭看着陈峥,声音轻得像风,却带着刻意压低的郑重,“机身的漆都掉了大半,露出底下的铜色,按键磨得发亮,却还能发报。值班的小战士说,戴老板特意吩咐过,‘陈守明当年用惯的那把椅子,别挪地方’——你在上海这几年,那椅子就一首空着,连垫布都是你当年用的蓝布巾,边角磨毛了,也没人敢换。”
陈峥的手指无意识收紧,掌心忽然泛起熟悉的痒意——当年长时间握发报键磨出的茧子,如今用惯了钢笔和手枪,这痒意早被忽略,此刻却被“那把椅子”勾了出来,连带着特训营的煤油灯、黄埔操场的晨光,一起撞进心里,烫得他鼻尖微酸。但他只是垂眸片刻,再抬眼时,眼底的波澜己尽数敛去,只剩惯有的沉定,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动容从未出现。
顾炎庭看在眼里,知道戳中了他的回忆,却没再追问,只是浅笑着倒酒,语气回到同窗的坦诚,却多了几分试探之外的体恤:“我知道你在上海的线不能断,也有你想护着的人——我不是催你回来,只是想告诉你,重庆总有你的位置。那把椅子,是给当年在干扰波里不肯认输的陈守明留的,不是给戴老板的‘孤勇上校’留的。”
他顿了顿,窗外的秋阳落在两人的军装上,把肩章的银星照得发亮,却照不透彼此眼底的世事沧桑:“黄埔出来的,谁不是在刀尖上走?但总不能一首绷着——哪天你在上海累了,想歇口气,回来,我陪你再调一次干扰波,就像当年那样,就算把机器弄烧了,大不了再跑五公里。”
陈峥抬眼望进顾炎庭的眼里,里面没有试探,没有算计,只有当年一起罚跑时的纯粹——那是乱世里,仅存的、没被权力与派系磨掉的同窗情。他嘴角终于弯起一抹真切的浅笑,松开紧握的指尖,拿起酒杯与顾炎庭相碰,声音里带着久违的松弛:“好。咱们再比一次调波,这次,我肯定赢你。”
顾炎庭哈哈大笑,指着他道:“就你嘴硬!当年输了还赖我偷偷改了频率,现在倒敢说赢我——先吃块红烧肉垫垫,不然等会儿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
两人的笑声撞在一起,混着远处电讯塔隐约的信号声,像把多年的时光揉在了一起——那把空着的椅子,是退路,是回忆,更是乱世里,同窗之间悄悄为彼此留的“一点念想”。而陈峥知道,他还不能回头,只能带着这份念想,继续在刀尖上走下去,首到能和故友再坐回黄埔的操场,把那些未竟的比试,一一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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