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祭阴土上宫观13(第1页)
“其外显如风入邪,其里示如热炭烧体,叫人津液全失,肺肾干涸。
这一只大眼睛,便是亡人之眼,是死去太多人之后,形成的一只鬼物。
不过其在阴土之下,寻常时候并不下来,只是会朝着外头看上那么一眼。。。
雪落无声,可那夜之后,终焉之井旁的风再也没真正静过。
每一片飘下的雪花,似乎都带着一声低语。起初只是微不可闻的颤音,像谁在梦中呢喃;后来渐渐清晰,化作一句句名字、一段段口音、一缕缕被岁月碾碎又重新拼凑的乡音。有人清晨推开窗,听见檐角挂着的冰棱轻轻碰撞,竟奏出一支几十年前小学校园里教过的童谣;有牧民在荒原上放羊,忽觉耳畔响起祖母哄睡时哼唱的安魂曲,回头四顾,却空无一人。
禾苗没有离开井边。
她住在林朔曾住过的那间旧屋,每日拂去门楣上的积雪,烧一壶粗茶,坐在门槛上看那幅信纸在晨光中泛黄。墙上“记忆地图”已被无数双陌生的手添上了新的标记:从东北老林深处传出的萨满鼓点,到西南边境村寨里突然复现的古僚语祷词;从江南水乡某座塌了半边的戏台下挖出的残谱,到西北戈壁某处烽燧遗址中风化的竹简上浮现的戍卒家书??每一个符号,都是一个名字归来的印记。
她不再流泪。
眼泪早在那一夜流尽了。当林朔的身体化作光点融入火焰,当十二道魂影逆阶而上引回沉沦千年的亡者,当第一声“周培元”响彻井口,她就知道,悲伤已不再是此刻的主题。真正的痛楚早已过去,如今所剩的,是责任,是延续,是一场永不能停歇的呼喊。
孩子们陆续回来了。
不是当年那些蹲在井边听故事的小孩,而是他们的孙子孙女,或是远房亲戚的孩子。他们被父母送来,说:“听说这儿能听见死去亲人的声音。”有的孩子抱着录音笔,想录下奶奶临终前最后一句没说完的话;有的攥着发黄的照片,照片背后写着“外婆,你说你在福建海边长大”,可没人知道那片海叫什么名字。
禾苗便教他们吹稻草笛。
不是为了取悦谁,也不是为了表演。这支笛子本就不该有曲谱,它存在的意义,只是让嘴里的气息变成声音,让声音穿过空气,落入地底那条通往遗忘者的幽径。调子可以跑得离谱,节奏可以乱七八糟,只要还在吹,就等于在说:“我还记得你。”
有个六岁的小女孩,名叫阿芽,来自广西大石山区。她母亲说,家里三代人都不许提外公的名字,因为他是“反动文人”,写过一本讲壮族创世神话的书,被烧毁前只偷偷抄了一页藏在灶台夹层里。阿芽没见过外公,但她总做同一个梦:一个穿蓝布衫的男人坐在火塘边,用炭笔写字,一边写一边流泪。
那天夜里,阿芽第一次试着把稻草笛放进嘴里。
她不会换气,吹两下就脸红,断断续续的声音像受惊的鸟。但就在她第三次尝试时,井面忽然泛起一圈涟漪,不大,却极规律,仿佛回应着某种节拍。紧接着,一股暖风自井底升起,卷着淡淡的墨香,拂过她的脸颊。
她睁大眼睛,忽然开口,用一种自己从未学过的腔调,轻声说了两个字:
“阿爷。”
全场寂静。
禾苗蹲下身,握住她的手,问:“你还记得他说什么了吗?”
小女孩摇头,眼里却涌出泪水,“我……我知道他想告诉我一件事。关于天是怎么裂开的,地是怎么合上的……还有,为什么我们唱歌的时候,山会回答。”
禾苗怔住。
那是《布洛陀经诗》的开篇。
一部早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就被列为“封建迷信文献”、全本失传的史诗。
她猛地抬头望向井口,心中明悟:有些记忆,并非靠血缘传承,而是靠灵魂共鸣。当你真正愿意听见,那些被封印的语言,便会顺着血脉逆流而上,唤醒沉睡的基因。
第二天清晨,她在木板上刻下了三个字:**韦明德**。
??这是阿芽外公的名字,也是《布洛陀经诗》最后一位执笔者的署名。
消息传开后,更多人来了。
他们不再只是寻亲者,也有学者、记者、甚至退休的情报人员。一位曾在档案馆工作三十年的老干部拄着拐杖走来,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本烧焦一半的笔记本,里面记录着1958年某次“语言整肃行动”的细节:三百二十七个方言词汇被强制替换,八十九位民间storyteller被送往劳改农场,其中六十三人再未归来。
“我一直不敢拿出来。”老人跪在雪地里,“我以为烧了就能安心。可这些年,我每晚都梦见他们在喊我的名字……不是骂我,只是喊我,就像求我帮他们说一句话。”
禾苗接过本子,轻轻放在祭台上。
当晚,噪音公社的人架起了设备。他们将老干部的笔记扫描成电子文本,输入一台改装过的语音合成器,设定为一百种不同年龄、性别、地域的声线,然后让机器以极慢的速度朗读每一个被删除的词:
>“雷公娶妻……”
>“糯米酿月……”
>“鬼师跳桥……”
>“水牛背星……”
每一个词落下,井水便轻轻一震。
到了午夜,十二具棺材虽已空置,却依旧微微发烫。小归再次站上高台,手中玉笛映着月光,清冷如霜。他没有立刻吹奏,而是闭目凝神,似在倾听地底深处传来的节奏。
忽然,他睁开眼,笛音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