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国破山河在汉家健儿出塞去(第2页)
徐荣的声音像掺著冰碴子,他用力掰碎手中的硬饼,狠狠塞入口中。
“我这定襄郡呢——算个什么东西?府库空空!城墙塌了大半!守军?除了我从玄菟带过来的两百亲隨,全郡就剩下六百被判戍边的驰刑徒!汉人全都跑光了,四面都是一望无际的胡尘,连兵都征不到。”
“这些刺配军前的亡命之徒,有奶便是娘,给口饭吃提刀能砍人,没口吃的转头就能砍我脑袋”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就我上任前的这几个月光景,鲜卑游骑跟逛自家后院似的!前任的太守被一箭穿心吊在树上了!前前任?说是在郡衙里病故了,谁知道怎么死的?”
“还有前任都尉——半夜逃出城去想跑去投胡,结果尸骨都寻不见,我这定襄郡尉”的名头掛在这,不过是朝廷塞进这口绝户棺材里的一根钉罢了。”
“定襄郡,只是地图上一个名號而已,这郡已经死透了,跟外头的五原、云中没两样。”
他抬眼,目光沉沉扫过刘备和皇甫嵩,带著几分说不清是羡慕还是讽刺的意味:
“你们二位,一个二线太守,一个別部司马,好歹还没这么危险。我这郡尉——嘿,算个屁!
手下要兵没兵,要粮没粮,朝廷连口俸禄都欠著!倒是玄德你。”
徐荣话锋一转,对著刘备嘆道:
“虽然你奔波劳苦,自筹钱粮,但手底下好歹是有长水营打底,能聚能散,能打能走!比我这等被铁链拴在边塞上的狗,强出百倍!“
皇甫嵩也苦笑摇头:
“是啊,两千石太守,比两千石的都尉守土有责,郡內跑了汉民,丟了城池,属国百姓造反,都是老夫头上顶雷!鲜卑人来了,守不住城,朝廷一道詔书就能摘了脑袋去抵罪!“
“我们跑都没地方跑,玄德你是轻车快马,可进可退,比我们这拴在桩子上等死的强。”
面对两位高官的“羡慕”,刘备唯有报以苦涩的笑容:
“二位皆误会了。备看似来去自由,实则有苦自知。朝廷除了一道敕命和一纸空文,何曾拨过粒粮,一枚钱?这人马衣甲粮餉、武器添补、赏格抚恤,全得靠备四处筹措。”
“人吃马嚼,存粮一日少过一日。一旦深入这並北绝地,觅食尚且无门,何谈粮餉?”
“若遇强敌,一场恶战下来,伤者无处医治,亡者无处埋葬!这游击之利,亦是悬在头顶的刀锋啊。”
“哼!”
徐荣重重哼了一声,將最后一口浊酒饮尽。
“罢了罢了,扯这些何用?”
“陛下——还有朝中那帮袞袞诸公的心思,你我还不明白吗?”他布满老茧的手指重重敲著身下的案牘:
“把我们丟到这鬼地方来,就是要用我们的骨头和这些残兵的血堵住并州的缺口。”
“堵不住,那就得像那些被砍头的太守、都尉样,在这破窟窿熬死。”
他抬起头,目光如同穿透这破屋的屋顶,刺向更南方的京畿,声音里带著压抑不住的恨意与深深的无力:
“我们在前头用血染土,他们在后头拿著笔桿子做文章。”
“前面是无穷无尽的西部鲜卑!那帮狼崽子比东部鲜卑更好战、更狡猾!”
“后面?雒阳城里的大人物们心思都放在爭权夺利上,太原大姓世代通胡,跟鲜卑、乌桓做著没本钱的买卖!替朝廷打听情报是真,替鲜卑传递消息也是真!哪有什么忠心?全是无间道的勾当。”
徐荣猛地將手中空碗狠狠砸在地上,粗陶碎裂声在死寂的寒夜里异常刺耳。
“一群披著人皮的鬼,尽拿我们这些边塞武人当祭品!”
破败的土屋里,空气凝重得如同冰封的铅块。
炭火跳跃了几下,映照著二位边將脸上深刻的疲惫、无奈、清醒的绝望。
外面的寒风呼啸,卷著落叶和杂草疯狂拍打著窗板与土墙缝隙,如同无数冤魂在外哭嚎索命。
这二人现在是举步维艰,也难怪会倒向干家求帮衬了。
刘备沉默地拿起自己的酒碗,碗里的浑浊液体晃动著,倒映著他沉静如渊的眼眸。
“即便时局如此,二位还是没有弃官而走。”
“你们嘴上抱怨,还是捨不得这並北的地啊。”
“哪里能捨得—。”徐荣苦涩道:“骂的再凶,可毕竟是大汉的国土啊,总得有人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