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第2页)
电话戛然而止,忙音像冰锥刺进陈晚侬的耳膜。低烧让她头重脚轻,思维迟缓,但“病危通知书”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针,扎得她瞬间清醒了大半。母亲?她脑海中闪过那个疏离的模糊身影,一种混杂着多年隔阂与本能担忧的复杂情绪攫住了她。
陈晚侬掀开薄毯,甚至顾不上换掉身上皱巴巴的睡衣,抓起手机和外套就往外冲。
车刚在医院门口停稳,陈晚侬便冲了下去。她按照母亲短信发来的病房号,跌跌撞撞地找到住院部的高级单人病房区。推开那扇虚掩的房门时,她气喘吁吁,额上全是虚汗。
然而,病房里没有想象中的抢救设备,没有弥漫的消毒水味,更没有生命垂危的母亲。
窗明几净的房间里,阳光透过百叶窗洒进来。她的母亲穿着一身得体的套装,妆容精致,正笑容可掬地坐在沙发上。旁边坐着一位穿着昂贵休闲服、神色略带倨傲的年轻男子,正是那位地产大亨的儿子李云。
而房间正中央的病床上,空空如也。
“晚侬来了?快过来,小云都等了一会儿了。”陈母起身,热情地迎上来,仿佛只是在家中等她吃饭,脸上看不出病色。
陈晚侬僵在门口,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发烧带来的眩晕感再次凶猛袭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她看着母亲那张堆笑的脸,看着房间里这荒谬至极的场景——一间精心布置的、像会客厅多过像病房的医院房间,一场以“病危”为诱饵的、赤裸裸的相亲局。
被骗了。
利用她对母亲可能离世那一点点残存的担忧,利用她对“生命”最基本的敬畏,她的母亲,亲手为她布下了这个陷阱。
屈辱、愤怒、失望,还有被至亲欺骗的彻骨寒意,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模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强撑着的最后一丝力气,在这一刻,彻底被抽空了。
陈晚侬连一句客套都懒得敷衍,利落地转身,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将自己塞进后座,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令人窒息的病房。
一路无言的颠簸后,她拖着几乎被抽空的身体,重新回到自己那间小小的出租屋。门在身后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她像一件被随意丢弃的行李,瘫软在沙发上,连动弹一根手指的力气都仿佛耗尽。
低烧的余威未退,方才那场闹剧般的对峙更是耗尽了她的心神。在令人眩晕的寂静里,她几乎是凭着本能,摸索着点开了手机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对话框。指尖划过冰冷的屏幕,一行行过往的文字跳入眼帘。
一种突如其来的冲动攫住了她——她想和司炳何说说话,就现在。她想听听对方的声音,或者哪怕只是看到几个字,来确认某种安稳的存在。
【吃晚饭了吗?】
【去参加婚礼,吃了个席。】
“婚礼”。
这两个字像两根细针,毫无预兆地刺进她的视觉神经,引发一阵细微却尖锐的晕眩。方才在医院经历的那场以“相亲”为实质的荒唐事,让这个词变得格外敏感且充满压力。
一阵莫名的恐慌,悄然漫过疲惫的心头。她忍不住地想,司炳何去参加婚礼,看到别人的幸福场景,会不会……也心生向往?会不会,也开始考虑那种“正常”人生?
……
陈晚侬蜷在沙发里,像一只耗尽了力气的猫,眼睁睁看着窗外那轮清冷的月亮,一点一点,沉默地向下坠去,仿佛连带着她胸腔里最后一点热气也跟着沉没了。
意识在昏沉与清醒的边缘模糊,她坠入了一个短暂却无比清晰的梦境——
梦里是一片模糊的光晕,司炳何穿着洁白的婚纱,背影挺拔而遥远,正一步步走过一个看不见尽头的看台。步伐那么坚定,走向一个她无法触及的方向。
陈晚侬就站在原地,像一个被无形屏障隔绝的旁观者,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祈求时间停滞,祈求那必然到来的轨迹能出现一丝偏差,好让这偷来的、悬而未决的陪伴,能延续得再久一些。
慢一点吧,慢一点吧,让她们慢一点被找到。
不知在沙发上昏睡了多久,直到一声清脆的“啪——”在寂静中炸开。
灯的开关被按下,姜黄色的暖光如融化的蜜糖,瞬间倾泻而下,驱散了满室昏暗。陈晚侬被这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下意识眯了眯眼,睫毛颤动了好几下,才勉强适应了这片亮光。
视野逐渐清晰,司炳何的脸庞近在咫尺,映入了她还有些朦胧的眼帘。
就站在沙发边,身影被灯光勾勒出一圈柔和的轮廓,表情看不真切,但存在感如此强烈,瞬间填满了这个小小的空间。
陈晚侬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骤然松开,带来一阵失重般的悸动。
她的命运终究还是找到了她。但却不是以将她推入樊笼的方式,而是以这样一种,让她无力抗拒、甚至心生贪恋的姿态,穿透孤独和防备,精准地降临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