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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折戏(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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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到上海,天还是灰蒙蒙的,黄浦江的水也依旧浑浊。只是码头上扛大包的苦力们,闲谈时压低了嗓门,茶馆里说书先生,也不再肆无忌惮地编排时政。报纸上的标题,多了些“戡乱”、“绥靖”的字眼,夹缝里偶见“兄弟姐妹团结起来反抗血腥镇压”的小字,很快便被雪花膏的广告覆盖。

一切好像没有变,又全都变了,沈知棠关注的军阀混战有了结果,上海,易主了。

“听说了么?新来的那位沈大帅,真狠啊,上回纺织厂工人起义罢工,他派兵镇压,死了十个年轻工人……”

“嘘!慎言!没见满街都是他的耳朵?”

“难怪他那公子在上海作威作福,啧啧,前儿个在仙乐斯,为个舞女,直接把人家台子都砸了……”

“你能不能把嘴巴闭上,你不想活命,我还想活命呢!”

“勿言国事!勿言国事!”茶摊老板怕惹祸上身,开始赶人了。

总而言之,这些坊间的只言片语都与“小歌班”没什么关系。

不管换了哪位大帅,上海总是歌照唱,舞照跳,戏照演。林云升越来越红,所有戏院都以能请到她压轴演出为荣。

“这是谁送来的花篮?太高了,会挡到戏友的视线。”林云升看着舞台前如参天大树般夸张的花篮,不禁蹙眉,让戏院的杂役摆到了旁边。

名角儿登台,捧场者常会赠送花篮,将舞台前方甚至通道摆得满满当当,以示其受欢迎程度,有些人没钱又要送,还会凑钱合送一个花篮,名片上并列多个名字,被戏称为“花篮兄弟”。

杂役嘟囔了几句,还是照办了,林云升没听清,等演出结束,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后台,才明白缘由。

“云升,你今天的扮相真帅,比真男人还英武不凡。”女人的声音带着一种黏稠的温柔,描摹着她轮廓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林云升的眼睛。

“陈太太过奖了。”林云升答得不冷不淡。她没有回头,依然自顾自地对镜卸妆。

这倒不是林云升名气大了拿乔,作为上海滩最炙手可热的女小生,献殷勤者如过江之鲫,甚至有不少未出阁闺女的情书,言辞大胆,让人看了心惊肉跳。

无论男女老少,富贵贫穷,林云升总是以礼待之,她自个儿也是起于微末,靠着这些戏友捧起来的,断然不敢寒了衣食父母的心。

但陈太太是个例外。

她是她最忠实的戏迷,不仅场场必到,掷重金订常年包厢,还在林云升的周年演出,用银元铺满了整个舞台,登上了第二天上海大小报纸的头条。

林云升并不喜欢这些夸张的排场,也不喜欢陈太太总是不分场合地闯入后台,她曾经含蓄地向陈太太表示过,次日清晨,戏班门口多了一排死耗子。

“豆豆,你可千万别再忤逆陈太太了,她是那边的人。”林班主比了个手势,眉间的皱纹愈发的深。

“我没有!”林云升想要辩解,却被林班主打断,带着讨好的笑:

“豆豆,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是那样的人,哪怕是一根手指头都能把我们碾碎,戏班子里几十多口人……”

林云升不忍心再听下去,从什么时候起,板着脸不苟言笑的林班主总是在她面前赔笑呢?

她听人说过,陈太太是青帮大佬金鸿羲的发妻,金鸿羲在上海只手遮天,彩旗不断,但陈太太能坐稳正妻的位置,说明这个身形矮小、脸上总挂着讨好的笑的女人,手段并不简单。

所以当陈太太像个小女孩般嘟嘴,撒娇问道:“云升,你不喜欢我今天送的花篮吗?”林云升只能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她抱上来的手,口是心非的说喜欢。

但一五一十的解释并不能让陈太太满意,女人从坤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匣子,用手指粘起一块,邀功似地卖弄:“云升,这是我托人捎来进口的卸妆膏,你试试嘛。”

林云升看着女人不断逼近的手,心知今晚若不让她卸妆,移花篮这个坎是过不去了,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

陈太太身上浓烈的香水味和脂粉味混杂到一起,在狭小的空间内回荡,林云升压抑住强烈呕吐的欲望,闭上眼,任由女人在她脸上搓揉捏拧,感觉自己像屠夫摊子上的猪肉,任由顾客挑挑拣拣。

了无生趣,死了拉倒。

想是这么想,有陈太太的捧场,林云升一日红过一日,反观沈知棠,并未如预想中那般在影坛一飞冲天。不仅星光影业承诺的女主角落了空,后续也只在几部片子里演了镶边儿的配角,名字打在演员表最后面,音乐结束了才能瞧见。

没错,林云升还是忍不住去看了沈知棠演过的电影,一部不落,反复观看,做梦的素材都丰富了不少。

对于沈知棠的没落,她既不开心,也不痛快,只是想,她会后悔当日的选择吗?

沈知棠,会想回来吗?

但林云升的想法并不代表所有人。

“嗬!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沈大小姐还记得咱们这破草台班子?”王秀芹捏着那张烫金请帖,嘴角撇到了耳根,“该不是在电影圈混不下去,想回来搭咱们戏班的东风吧?”她扭头问正在对镜整理衣冠的林云升:“你去不去?可别又被那狐媚子勾了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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