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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折戏(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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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云升能感受到沈知棠的不对劲,她突然变得对时政极感兴趣,每日都要差小厮去街上买最新的报纸。

素来完美主义的人,却频频出错,心事重重,可是林云升稍一多问几句,那双明眸善睐的眼睛便蒙上一层雾气,反倒像是她在苛责。

放在心尖上的人,怎敢委屈?更何况,林云升自己心里本就有鬼。

来上海前的一个夜晚。

“你在看什么?”沈知棠刚洗完澡,乌发湿漉漉地披在肩头,发梢滴水,在乳白色的睡衣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痕。

她用一块半旧的棉毛巾擦拭着长发,灯光下,能看到细小晶莹的水珠顺着脖颈的弧度滚落,没入微敞的领口。

林云升猛地回过神,才发觉自己竟一直怔怔地盯着人家。脸颊“唰”地一下就烫了起来,心跳也失了章法,咚咚咚地擂着鼓。她慌忙垂下眼,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戏本子的边缘,声音都有些发紧:“没、没看什么……就是……那毛巾,是……是我的。”

沈知棠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抬起那双被水汽浸润得愈发清亮的凤眼,瞥了她一眼,随即又不在意地继续擦头发,语气平淡无波:“哦,用错了。回头我赔你条新的。”

她那不经意的态度,像一根小小的羽毛,轻轻搔过林云升的心尖,有点痒,又有点说不清的失落。

“不用!”林云升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有点急,带着生怕被划清界限的执拗,“我……我用惯旧的了。”

为了掩饰这莫名的慌乱,她清了清嗓子,拿起一旁的戏本,试图将注意力拉回正事上,声音却比平时低哑了几分:

“英台不是女儿身,因何耳上有环痕?”

沈知棠一边漫不经心地用那毛巾绞着发尾的水,一边自然而然地接了下去,唱腔里带着几分松弛:“耳环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云,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

女人抬眸,灯光在她含着水汽的睫毛上跳跃,嘴角勾起,笑容中罕见地带上了几分少女的狡黠得意。她微微歪着头,接着唱道,字正腔圆,带着点儿敲打意味:“梁兄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后来,每当登台表演时唱到这一句,林云升便会脑子轰轰地响,面颊映出油彩也遮不住的热度。

“山伯从此不敢见观音。”

戏评人将林云升的这段表演称之为“丝丝入扣,少年情窦初开跃然台上”,却不知林云升演的是她自己。

那夜,林云升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房的,只记得当她终于独处时,竟鬼使神差地,将那块还残留着湿气的毛巾举起,整个脑袋埋入,深深一嗅。

似有梅香来。

一阵凛冽的寒风将半掩的门吹开,林云升恍若大梦初醒,几乎是连滚带爬将那块旧毛巾仔细叠好,塞进衣箱最底层,仿佛要藏起自己最龌龊的秘密。

林云升知沈知棠待她与常人不同,霜师姐只会对她笑,对她嗔,在她面前卸下冷漠的面具,可林云升要的不止是这些。

这一年,是“小歌班”前所未有的黄金时代,上海各大戏院的邀约不断,演出场场满座。

戏台上,娇嫩的小绿芽已在江南的春雨中,无声无息中疯长成一片湿漉漉、绿得发黑的浓郁,可对于林云升来说,曾经全身心投入的演出,变成了一种折磨。

戏台上,沈知棠是为她“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的杜丽娘,是为她虔诚焚三支香的敫桂英,是与她化蝶比翼双飞的祝英台。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

艳晶晶花簪八宝钿。

可知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

水袖轻扬,眼波流转的沈知棠执着林云升的手在牡丹亭畔,指尖的温度,真切得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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