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折戏(第1页)
璀璨夺目的水晶灯下,举着酒杯高谈阔论的男人们,旁边都站着一个完美的花瓶,沈知棠也属于其中之一。
即使脑满肠肥的男人,正用肥厚如黏腻的蛞蝓般手掌,“不经意”地在她后背与腰肢间游移,矫饰过度的脸上,依然挂着恰到好处的假笑。
直到与林云升的视线隔空撞上。
沈知棠的目光淡淡滑开,落在虚空某处。仿佛她们是全然不相干的陌生人,仿佛七年的相濡以沫只是一场幻觉,仿佛那个如寒梅傲雪的女孩从来不曾存在。
一股无名火“腾”地烧灼着林云升的五脏六腑,你瞧不上下九流的戏子,反倒改行当婊子了?
另一个微弱的声音辩解道,她肯定是有苦衷的。
脑子还没想个明白,脚下已不受控制地走过去。林云升的手如鹰爪般钳住“肥猪手”,脑袋却转向了沈知棠,她用能穿透整个大厅的清晰声音说道:“沈小姐,好久不见。”
“潜规则”是一回事,被摆到台面上又是另一回事,肥头大耳的男人别提多尴尬了,恼羞成怒:“你谁啊?懂不懂规矩?知不知道我是谁?”
“一个戏子罢了。”林云升挺直背脊,眼中的怒火更胜眼前的男人。
在她心中高不可攀的沈知棠,怎么甘心被这种货色轻薄?
“嗬!一个戏子,也敢……”男人面皮涨红,唾沫星子几乎溅到林云升脸上,眼看就要上演“全武行”,东道主陈太太如一阵香风及时旋至,将二人分开。
“王导演,这孩子是个戏痴,只知道演戏,不通人情世故,她没有恶意的,今天可是你的大好日子,别为了些小事,破坏了雅兴。”
这番话软中带硬,陈太太和稀泥的做派,态度却是明晃晃的向着林云升,王导演虽说最近拍了几步卖座的电影,颇得金鸿羲青睐,却也不敢不卖主家的面子,揉着像是被烙铁烧过的“红猪蹄”,有了台阶便准备就坡下驴:
“原来是陈夫人的手帕交,早说嘛,王某男子汉大丈夫,是不会和一介女流计较的……”
“啪!”王导演被摔了个大马趴。
“你打不过我的。”林云升言之凿凿,带着十分的笃定。
“你……你……”是可忍,孰不可忍,王导演气得说不出话来,像狗熊一样跌跌撞撞爬起来,嚷嚷着要与她算账。
围过来看热闹的宾客越来越多,甚至还有记者凑过来拍照,眼见着这场闹剧无法收场,陈太太放弃般地捂住了脸。
那厢,林云升摆好姿势,正色以待,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却被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打断。
“小兄弟,你果真是个妙人啊,”那日在英租界救下的醉汉如鬼魅般出现,胳膊靠着她的肩头,依然是那幅吊儿郎当的模样:“为什么停了?继续打啊!我要看武松暴打大狗熊。”
“醉汉”今晚穿的是一身挺括的戎装,他身量高挑,此刻眉宇间那股跋扈之气更是毫不掩饰,林云升陡然意识到,大厅中以二人为中心,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而在大厅四周的每个角落,都有荷枪实弹的士兵在站岗。
“少帅贵客莅临,未能远迎,妾身在此给您赔个不是了,还请您给个机会,让我好好尽下地主之谊。”陈太太显然也是听过这位纨绔子弟的荒唐事迹,想拉着沈子瑜去贵宾厅,避免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这位混不吝的主,却是一点都不卖面子的,不仅甩开陈太太的手,还抽出了腰带上的枪,冲天花板开了一枪:
“走什么?今天老子就要在这里,为我兄弟做主。”
头顶的水晶吊灯摇摇欲坠,宾客们吓得四散而逃,风暴正中央的陈太太和王导演更是跌倒在地,只有林云升站在原地,看似岿然不动,背上都是冷汗。
冰冷的枪拍打着硕大的脸盘子,王导演吓得小便失禁,沈子瑜却不会放过他:“来,告诉爷,你是个什么人物?敢动我兄弟?”
刚才还气焰嚣张喋喋不休着如何报复的王导,此刻噤声成了个哑巴,嘴唇嗫嚅着说不出来话。沈子瑜觉得无趣,回头正想问问“小兄弟”的意见,上下打量一番,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身着一袭素雅月白长衫、梳着简单辫子的林云升,咋一看的确雌雄莫辨,但仔细瞧瞧还辨不出男女,要么是梁山伯,要么是近视眼。
沈子瑜视力正常,审美也正常,此刻注意力更是全被吸引到了林云升身上,恍然大悟:“你骗我!难怪我翻遍整个上海滩,也找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