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安庆(第1页)
“裁撤驛站?”陈玖忍不住插嘴,“那不是让驛卒们没活路了吗?”
“活路?”老商人瞥了他一眼,“饭碗直接砸了!砸得那叫一个彻底!多少驛卒、驛夫,祖祖辈辈几代人,就靠著那点微薄的收入过活。咔嚓一声,全完了!他们成了什么?成了无根的浮萍,成了满地乱滚的石子!”
“你们猜怎么著?听说陕西那边,有个叫李自成的驛卒,就是这次裁驛站给裁掉的,老婆孩子都等著他那点钱粮吃饭呢。饭碗没了,人也就没了活路,现在?嘿,好像也闹出些动静了。这世道啊,真是……”
他將碗里剩下的酒一口喝乾,浑浊的老眼扫过沉默的眾人,最后落在黑沉沉的江面上,幽幽嘆道:“眼下这情形,就像这赣江的水面。月亮底下看著,平平静静,一片光亮。可水底下啊,暗流、漩涡,多的是。船走在上面,看著稳当,可要是不小心撞上一个,那就是船毁人亡,连个声响都听不见!”
他这一番话,说得几个年轻人都沉默下来,心情沉重。
陈福慢慢转著手里那只粗陶茶碗,里面的茶早就凉透了。月光照著他半边脸,平静得看不出任何情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夜深了。
老商人喝得有点晃悠,被船工扶著回船舱休息。
陈福也站起身,嘱咐一句“早点睡”,便进了船舱。
不一会儿,舱里就响起了陈贵几个年轻后生疲惫的鼾声。
陈庆和陈玖却毫无睡意。
白天税关小船的惨状、老商人沉甸甸的话语,尤其是“李自成”、“流窜河南”、“暗流漩涡”这几个词,让他们越想越睡不著。
两人主动要求守夜,靠在船舷边。
江风带著很重的湿气,吹得人后背发凉。
岸上小镇的灯火几乎全灭了,只有零星几点,像鬼火一样。
几声零落的狗叫从黑暗中传来,更显得天地空旷寂寥。
“玖弟,”陈庆望著北方黑沉沉的夜空,声音有些乾涩,“福伯他们,怎么能睡得这么安稳?”
陈玖抱著胳膊,下巴搁在冰冷的船帮上,低声说:“也许他们见过的,比咱们多得多?比这更坏的世道都经歷过?”
脚下的船板隨著水流轻轻晃动,船底传来汩汩的水声。
船舱门口,厚厚的粗布帘子被轻轻掀开一角。
陈福披著一件半旧的夹袄,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身影隱在舱门的阴影里。
那两个年轻后生的低语,一字不落地飘进他耳朵里。
他抬起眼,越过他们的头顶,望向北方。
“老爷的信,希望能顺顺利利送到贵人手里。这世道,”他无声地嘆了口气,“唉。”
“我们又能做什么呢?”
……
又过了几天,安庆码头到了。
陈福催促著大家赶紧搬行李下船。
骡车很快雇好了,辕马打著响鼻,蹄子在夯实的泥地上不安地刨著。
“手脚都利索点!”陈福吩咐道,“赶在天黑前,能多走一程是一程。”
车轮碾上大路,景象一下子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