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太子(第2页)
“太医署之法,乃凡人术。孙真人医道通神,然或许时机未至,或病因有別。臣之法,不同於他们。殿下若愿信臣,臣便有七分把握。”
七分把握!
从“无药可医”到“七分把握”,这简直是天壤之別!
李承乾的心臟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死死盯著陈禕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丝毫欺骗或夸大的痕跡,但他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与自信。
殿內陷入死寂,只剩下李承乾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那些父皇派来的辅臣、那些没完没了的諫言、那些压得他喘不过气的期望与审视……在这一刻,似乎都被“站起来”这三个字冲淡了。
良久,李承乾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鬆开了紧握扶手的手指,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陈师,需要孤……如何做?”
陈禕知道,第一关,过了。
他並未立刻回答如何治疗,而是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开始切入核心:
“在治腿之前,臣有一言,请殿下静听。”
“诸位师傅,皆国士无双,其才学品德,世所公认。陛下为殿下搜罗天下贤德,用心良苦。”
李承乾抿著嘴,不置可否,显然对那些“贤德”的教导方式积怨已深。
陈禕话锋微微一转:
“然,臣观诸位师傅教导殿下,如同工匠琢玉,心中先有一幅『理想玉器之图谱——或是如陛下般英明神武的圣君,或是如古籍中垂拱而治的仁主。而后,便按此图谱,用力雕琢殿下,凡有不合图谱之处,便视为瑕疵,需打磨、修正、甚至削砍。”
他目光清亮地看著李承乾:
“却或许忘了问一问,殿下您这块『玉,本身是何质地,愿意成为怎样的一件器皿?更忘了,殿下首先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有喜有怒、会病会痛的青年,而非一件必须严格按照图纸完成的器物。”
这番话,如同一声惊雷,猛地劈入了李承乾的心底!
他猛地抬起头,眼眶竟微微有些发红!
多少年了!从未有人敢这样直白地说出他的感受!
那些老师,那些大臣,包括他的父皇,所有人都在告诉他“你应该如何”、“你必须怎样”,却从未有人问过他“你想如何”、“你痛不痛”!
叛逆、抗拒、沉沦……那些被视为“失德”的行为,此刻仿佛在陈禕的话语中,找到了最初的、被逼无奈的源头!
陈禕將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继续缓缓道,语气不再是说教,而是带著一种引导:
“治国平天下,需要学习,需要约束,需要听取諫言,此乃毋庸置疑。但首先,需治心,需强身。一颗被压抑到扭曲的心,一具被病痛缠绕的身体,如何能承载起万里江山的重负?”
“殿下若信臣,”
陈禕的声音带著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治腿,是第一步。让殿下摆脱病痛桎梏,重新感受身躯强健之力。而后,我们再谈其他。届时,殿下方能以一个健全之人的心態和体魄,去真正思考、辨別、吸收诸位师傅所授之精华,而非在病痛与压抑中,被动地、甚至抗拒地接受一切。”
“臣的教学之法,或许与他人不同。臣不会要求殿下立刻成为一位完美的储君。臣只希望,殿下能先成为一个健全、康健、心智明朗之人。其余种种,皆可徐徐图之。”
“现在,”
陈禕目光沉静地看向李承乾,
“殿下还愿意,让臣看看您的腿吗?”
李承乾坐在那里,胸膛微微起伏,显然內心正经歷著巨大的衝击和挣扎。
陈禕的话,剥开了他所有的偽装和防御,直指他最深的痛苦和最隱秘的渴望。
许久,他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带走了他积鬱多年的部分沉鬱。
他对著陈禕,不再是那种程式化的太子姿態,而是微微頷首,声音虽然依旧不高,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郑重与……期待。
“如此……便有劳陈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