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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荣庆堂舌战没肉(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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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看着李纨这素净到几乎与世隔绝的背影,心头那份在荣庆堂积攒的焦躁、算计与寒意,竟奇异地被冲淡了几分。

他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下脸上的表情,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和自然:“大嫂子好雅兴,在此赏花?”

李纨闻声,缓缓转过身来。

那空茫的眼神聚焦在贾琏身上,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一颗石子,漾开一丝极淡的涟漪。

她对着贾琏微微颔首,唇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温和却疏离的浅笑,声音如同玉石相击,清泠而平和:“是琏二弟。刚从老太太屋里出来?”她的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贾琏手中那个依旧紧攥着的锦缎包裹。

“正是。”贾琏苦笑一声,带着几分刻意为之的无奈和疲惫,“被老太太叫去问了点闲事,耽搁了些功夫。”他不想多谈荣庆堂的刀光剑影,尤其不想在李纨这双似乎能洞悉一切却又无欲无求的清澈眼眸前多谈。

李纨的目光在那包裹上停留了一瞬,仿佛了然,却并未追问。

她转而望向那株海棠,语气依旧平和无波,带着一种阅尽世事的淡然:“海棠虽好,花期却短。盛极之时,亦是凋零之始。这府里的热闹,有时也如同这花事,看着繁盛,内里……冷暖自知罢了。”她的话,像是在说花,又像是在说这偌大的贾府,更仿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贾琏处境的隐喻。

贾琏心中一动,看着李纨那素净的侧脸和沉静的眼眸。

这位寡居的嫂子,平日里深居简出,心如槁木死灰,可这寥寥数语,却透着一股远超她年龄的通透。

她是否也看穿了这府邸繁华下的倾轧与危机?

是否也预感到了一些什么?

“大嫂子说的是。”贾琏顺着她的话,也看向那开得正盛、却注定短暂的海棠,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同病相怜般的感慨,“花开花落自有时,人……有时也身不由己。只求能在风雨来时,有个立锥之地罢了。”他这话,半是感慨自己的处境,半是试探李纨的反应。

李纨闻言,转过头,那双秋水般的眸子深深看了贾琏一眼。

那眼神依旧平静,却似乎多了一分极淡的、难以言喻的了然和……一丝几不可察的悲悯。

她没有接贾琏关于“风雨”和“立锥之地”的话茬,只是轻轻拢了拢被微风拂起的一缕鬓发,动作优雅而沉静。

“琏二弟事忙,我就不多耽搁了。”她微微颔首,语气疏离有礼,“这园子里的景致,多看一刻,便少一刻了。”说罢,她不再停留,转身,沿着游廊,朝着稻香村的方向缓步而去。

那月白与竹青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透着一股不为外物所动的坚韧,步履从容,仿佛带着自己的一方寂静天地,渐渐融入了远处的花木扶疏之中。

贾琏站在原地,望着李纨那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花径尽头的素净背影。

贾琏揣着那对冰冷的玻璃杯,带着一身从荣庆堂沾染的疲惫与紧绷,以及李纨那素净身影留下的复杂余韵,步履沉重地回到自家院落。

他刚踏进上房门槛,还没来得及将那烫手的“宝贝”放下,身后便卷进一股裹挟着雷霆之怒的香风!

王熙凤回来了!

她显然是刚从外面得了信儿,一路风风火火赶回。

那张粉光脂艳的脸此刻阴沉得能滴下水来,精心描画的柳叶吊梢眉倒竖,丹凤眼圆睁,里面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和刻骨的羞辱!

她身上那件出门时还光彩照人的缕金百蝶穿花大红云缎窄褃袄,此刻随着她急促的呼吸剧烈起伏,如同燃烧的火焰。

“贾!琏!”凤姐的声音尖利如刀,带着破音的嘶哑,劈头盖脸砸了过来,每一个字都淬着毒,“你好!你真好本事啊!老娘在外头替你周旋遮掩,替你填那无底洞似的银子!你倒好!背着我,跑到老太太跟前去讨香菱?讨不着,竟把老太太屋里的晴雯给弄来了?!你当我王熙凤是什么?是泥捏的面塑的?由着你作践?!”

她几步冲到贾琏面前,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几乎要戳到他的鼻尖,胸口剧烈起伏,气急败坏:“晴雯?!那可是老太太的心尖子!是预备给宝玉的!你倒有脸要?!怎么?一个平儿不够?一个尤氏让你念念不忘还不够?现在又添上香菱、晴雯?贾琏!你打量着这府里有点姿色的丫头媳妇,都该是你盘里的菜是不是?!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正头奶奶?!”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贾琏脸上,那滔天的怒火和翻涌的醋意,几乎要将屋顶掀翻!平儿吓得脸色惨白,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

贾琏被这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砸得一愣,随即一股邪火也“噌”地窜了上来!

今日在荣庆堂受的窝囊气,被邢夫人算计的憋屈,被贾母安插眼线的寒意,瞬间找到了宣泄口!

他猛地将手中包裹着玻璃杯的锦布往炕几上重重一掼!

“砰”的一声巨响,竟将凤姐的怒骂暂时压了下去!

“够了!”贾琏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闷雷炸响,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强硬和威压!

他挺直脊背,高大的身影带着迫人的气势,目光如寒冰利刃般直刺向王熙凤那双喷火的丹凤眼。

“王熙凤!你闹够了没有?!”他连名带姓地吼了出来,声音震得房梁似乎都在抖,“讨香菱?那是邢夫人那蠢妇搬弄是非,在老太太跟前嚼的蛆!我何曾开过口?!晴雯?!那是老太太硬塞过来的眼线!你以为我想要?!那是老太太防着我,盯着我那点还没影儿的买卖!你以为是什么天大的恩典?!”

他步步紧逼,凤姐被他这从未有过的强硬气势逼得竟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你只看到晴雯,只闻到那点酸醋味儿!你知不知道我今日在荣庆堂经历了什么?!”贾琏的声音带着一种被误解的激愤和冰冷的控诉,“邢夫人那蠢货把玻璃和香菱的事捅到了老太太跟前!老太太、太太、邢夫人,一群豺狼虎豹盯着我那点还没成型的工坊!就差明抢了!是我!是我贾琏!舌战群‘雌’,把怀璧其罪的道理砸在她们脸上!把耗费巨大、前途未卜的风险摊开!才勉强堵住了她们的嘴,保住了我们二房这点翻身的指望!”

他猛地一拍炕几,震得那对玻璃杯在锦布里发出脆响:“要不是我!你以为你那投进去的一千七百两雪花银,还能捂得热?早被她们连皮带骨吞干净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跟我撒泼吃醋?!”

凤姐被他这一连串的质问砸得有些懵,汹涌的怒火被这残酷的现实冲击得滞了一滞,但旋即又被更大的不甘和委屈淹没:“你……你少拿这些大道理唬我!就算晴雯是眼线,那香菱呢?下人们传得有鼻子有眼!你……”

“香菱?!”贾琏冷笑一声,直接打断她,眼中闪烁着一种孤注一掷的锐利光芒,“好!既然你非要提,那我们就把话说开!还记得我们的赌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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