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第1页)
秦既明探究的目光落在黎望舒脸上,带着不容错辨的审视与疑问。
黎望舒并未回答他的疑问,她只是迅速而巧妙地抬起手,冰凉纤细的指尖轻轻覆上了他的唇。那触感微凉,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草药清香,瞬间阻断了他未出口的话语。
她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巷子外。那些杀手并未远去,仍在附近搜寻,脚步声和低语声隐约可闻。此刻,脱身才是首要。
秦既明感受到唇上那微凉柔软的触感,眸色深了深,但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他不再多言,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入脑中。随即,他身形一动,动作轻盈而矫捷地转到轮椅后方,握住扶手,悄无声息地推动轮椅,如同暗夜中的一道影子,迅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他的动作极稳极快,轮椅在青石板上滑行,几乎听不见噪音。黎望舒端坐其上,感受着夜风拂过面颊,身后是他沉稳的呼吸和灼热的体温。两人一路无话,却有一种奇异的默契在沉默中流淌,你不问我不答。秦既明熟悉京城每一条巷道,巧妙地避开了巡夜的兵丁和可能存在的眼线,不多时,便抵达黎相府邸的后墙。
二人并未走正门,而是寻了一处僻静的角落,他观察片刻后,竟揽住黎望舒的腰肢,足尖一点,便如鹞子般轻盈地翻过了高墙,轻声落在了黎望舒所居院落的内庭。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对相府内部的布局似乎也颇为熟悉。
双脚沾地之后,轮椅也被轻轻放稳,黎望舒心中微凛,对他这般了若指掌更添警惕。她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抬眸看向他,语气疏离而客气:“多谢秦都督相助,夜已深,就不多留都督了。”言下之意,便是送客了。
秦既明却并未立刻离开,他站在月光下,身影挺拔,目光依旧锁在她身上,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他忽然勾唇一笑,非但没有后退,反而上前一步,微微俯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声音压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胁迫:“黎小姐,今夜之事,你知我知。但难保不会有第三人知晓。比如……黎相若问起小姐今夜行踪,或者那些杀手背后之人查到些什么……我们是否该统一一下口径?”
黎望舒眉心微蹙:“都督这是何意?”
“明日午时,春水阁天字号雅间,”秦既明直截了当发出邀请,语气看似随意,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请黎小姐赏光一聚。有些事,还是当面说清楚比较好。毕竟……”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向她方才射出银针的轮椅,“黎小姐的秘密,似乎不比秦某少。若日后不小心走漏了风声,秦某可难保自己不会说漏嘴。”
这几乎是赤裸裸的威胁了,黎望舒听懂了。他在用今晚她出手相助得方式和她的行踪作为筹码,逼她赴约。此人颇有心机,她沉默片刻后,脑中飞快权衡。眼下与他彻底撕破脸并无益处,且他显然掌握了某些她不知道的信息,或许……可以一探虚实。
“好。”她终于应下,声音清冷,“明日午时,春水阁。”
得到肯定的答复,秦既明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这才直起身:“如此,秦某告辞。黎小姐,好生休息。”说罢,他身形一闪,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秦既明刚离开不久,原本寂静的相府仿佛被投入巨石的湖面,骤然沸腾起来。灯笼火把次第亮起,将府邸照得亮如白昼,人声、脚步声、骂喊声乱作一团。
正厅之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黎相见端坐主位,脸色铁青,胸膛因愤怒而剧烈起伏。他猛地一拍身旁的茶几,上好的紫砂茶具震得跳起,哐当作响:“说!你们这些废物!到底是怎么伺候的?!三小姐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我黎家的脸面都被你们丢尽了!”
堂下,以黎婉墨的贴身大丫鬟春桃为首的一众仆役跪了一地,个个面如土色,抖如筛糠。春桃早已哭得梨花带雨,发髻散乱,额上还沾着灰尘,她颤颤巍巍地磕头,声音带着哭腔
“相爷息怒!相爷明鉴啊!今日……今日是三小姐得了沈世子的邀约,去玉带湖游船赏夜景。
上船之前,三小姐说想与世子单独说说话,便遣散了我们在岸边等候,又特意吩咐奴婢们去城南那家最有名的糕点铺子买新出的桂花糕……说、说是要带回府给姨娘尝尝……奴婢们不敢违逆,便去了……谁知、谁知买了糕点回来,就、就看到湖中心着火了!
相爷,奴婢们当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啊!求相爷开恩!”
“不知道?一句不知道就能推卸责任吗?!”黎相见怒火更炽,“玩忽职守!让你们跟着小姐是干什么吃的?!竟然让小姐独自与男子同处一船!如今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他越说越气,猛地一挥袖:“来人!把这些不中用的奴才全都拉出去!各打二十大板!狠狠地打!以儆效尤!”
“相爷饶命啊!”
“相爷!奴婢知错了!”
哭喊求饶声顿时响成一片,但身形矫健的家仆们已经上前,不由分说地将跪地的仆役们拖了出去。很快,院中便传来了沉闷的板子声和凄厉的惨叫。
黎相见余怒未消,胸口剧烈起伏。这时,管家周忠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躬身行礼。
黎相见抬了抬下巴,强压着火气问道:“沈家那边怎么说?”
周忠连忙回话,姿态谦卑:“回相爷,沈侯爷也是大发雷霆,据说在府里已经动用了家法。侯爷让小人转告相爷,此事是他教子无方,改日定当亲自带着世子爷登门赔罪。
至于外头那些风言风语……相爷放心,沈家自会想办法尽力压制,必不叫流言伤了小姐的清誉和与沈家的情分。”
听到沈家态度还算端正,并且承诺处理流言,黎相见的怒火这才稍稍平息了一些,但眉宇间的阴郁却丝毫未散。他挥挥手让王忠退下,独自坐在空荡而奢华的正厅里,望着门外沉沉的夜色,眼神晦暗不明。长子入狱,幼女名誉受损,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憋闷和一种隐隐的不安。
次日,午时。
春水阁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楼之一,临水而建,环境清雅。天字号雅间更是视野绝佳,推开窗便可俯瞰繁华街景与波光粼粼的春水河。
黎望舒如约而至。她今日扮作寻常官家小姐的模样,穿着一身素雅的藕荷色襦裙,发髻简单绾起,插着一支素银簪子,脸上未施粉黛,却更显清丽脱俗。青黛推着她进入雅间时,秦既明早已等候在内。
他今日也未穿飞鱼服,换了一身月白色丝绸长衫,衣袍光泽温润,光线流转间,其上用金线绣制的云海麒麟便隐隐浮现,华贵内敛,与他平日冷峻的气质迥然不同。头上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少了几分煞气,多了几分翩翩公子的风流意味。此刻,他正慵懒地倚在窗边,手中摇着一把玉骨折扇,望着楼下熙攘的人群车马。
听到轮椅声,他转过身,脸上瞬间扬起一抹如沐春风的笑容,快步迎上前,极其自然地接替了青黛的位置,亲自推着黎望舒来到桌边,安排她就座。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演练过无数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