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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心刹那(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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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以墨病倒了。

那场山雨带来的刺骨寒意,混合着连日来的心力交瘁,在她拖着疲惫身躯回到驿馆的当夜,便化作来势汹汹的高热,将她彻底击垮。

意识在滚烫与冰寒间无助地浮沉,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林家被抄的那一天。母亲凄楚的哭声,父亲沉重的叹息,官兵粗鲁的呵斥,交织成一片混沌的噩梦,将她紧紧缠绕。

在意识模糊的深渊中,她时而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轻柔地覆上她的额头,细致地更换着被汗水浸湿的巾帕;时而有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近乎安抚的温柔语调,命令她张嘴喝药;有时,她甚至会隐约感觉到有人长久地坐在榻边,沉默地守着她,那沉稳的存在感让她在梦魇的间隙,莫名地感到一丝久违的心安。

当她终于从昏沉中挣脱,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时,已是两天后的黄昏。夕阳的余晖透过精致的雕花窗棂,在床前洒下一片温暖的金色光晕,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药香。

她首先看到的,是坐在窗边梨花木椅上的沈从砚。他并未穿着那象征权势的飞鱼服,只是一身简单的墨色常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清瘦。他手中拿着一卷书,却似乎并未看进去,目光落在窗外不知名的某处,侧影在夕照中显得有些孤寂,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下眼睑处有着明显的青影,像是许久未曾好好休息。

听到榻上传来的细微动静,他立刻转过头,目光与她甫一接触,那惯常的冷寂似乎融化了一瞬,快得让她以为是高烧后的错觉。

“醒了?”他放下书卷,起身迈步走了过来,声音比平日更加低沉沙哑。他自然地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指尖微凉的触感让林以墨不自觉地轻颤,“热度退了。”

他的指尖带着初秋的微凉,触及她皮肤的那一瞬间,林以墨只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怔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那未曾掩饰的关切,以及那显而易见的倦色,一个念头猝不及防地撞入脑海。这两日,是他一直在亲自照顾她?

“大人。。。”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声音因虚弱而细弱,“劳烦您了。”

沈从砚收回手,转身从旁边的暖窠里端出一碗一直温着的清粥,递到她面前:“先吃点东西。”他的动作自然而妥帖,没有半分平日的冷硬与疏离。

林以墨靠着软枕坐起身,接过温热的瓷碗,小口小口地吃着。粥熬得恰到好处,软糯香甜,带着淡淡的米香,暖流顺着喉咙滑下,不仅熨帖了她空乏许久的胃,也似乎暖了她冰冷许久的心。

室内一片静谧,只有她细微的进食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素白的墙壁上,仿佛亲密地交织在一起。

“我们。。。何时返京?”她放下空碗,轻声问道,心底却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紧张。

“后日。”沈从砚接过空碗,放在一旁的案几上,声音平静无波,“你身体若撑得住,便启程。”

后日。。。就要回到那个波诡云涌的京城,回到各自的身份与立场中去。林以墨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舍,不舍这江南短暂的宁静与自在,不舍这几日病中难得的、近乎虚幻的温情。

在江南的这段日子,尽管肩负着查案的重任,她却感受到了久违的舒心与自由。这里的风是柔的,水是软的,连空气都带着花香,与京城那无处不在的压抑与紧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想到即将回到那座充满权谋算计的牢笼,她的心就不由自主地揪紧。京城对她而言,意味着无处不在的眼线、步步为营的谨慎、以及时刻悬在头顶的利剑。那里有太多双眼睛在盯着她,太多人等着抓她的把柄,太多未解的谜团和未报的仇怨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看着他收拾碗勺的背影,那个在诏狱冷血无情、在朝堂翻云覆雨、在火场悍勇果决的北镇抚司指挥使,此刻却做着这般寻常琐碎的事情,只为照顾她。这种反差让她心头泛起难以言说的酸楚与悸动。

一种冲动涌上喉头,几乎要脱口问出那个盘旋在她心头许久的问题,你为何待我如此?

是因为同盟的利益?是因为她尚有利用价值?还是。。。有哪怕一丝一毫,是因为她林以墨这个人?

窗外,暮色渐浓,最后一抹瑰丽的霞光即将被深沉的夜色吞没。驿馆楼下,隐约传来陆刚安排车马、准备行装的声响,那些现实的声音无情地敲打着这方短暂的宁静,提醒着他们各自的身份与使命。

沈从砚转过身,似乎想说什么,他的目光落在她依旧苍白的脸上,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有什么情绪在剧烈地翻涌、挣扎,几乎要破冰而出,那是担忧,是不舍,是克制,是矛盾,是千言万语凝于一眼的深沉。

林以墨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他或许会说的话。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然而,就在那情绪即将决堤的刹那,他眸中的波澜骤然平息,重新冻结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所有即将出口的话语,都被他死死地压回了心底。他是北镇抚司指挥使,肩上担负着太多的责任与谋划;她是罪臣之女,身后牵连着太多的恩怨与秘密。他们之间,隔着太多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最终只是走上前,替她掖了掖被角,动作依旧细致温柔,声音却恢复了以往的冷静自持:“再休息一晚,明日还需服药。”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快步离开了房间,轻轻带上了房门,那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在这静谧的黄昏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以墨望着那扇合拢的门,心中那刚刚燃起的一点微弱的希冀,如同被冷水浇熄,只剩下无尽的空茫与凉意。她终究没有得到答案,或者说,她已经得到了答案。其实在他们各自的心中,那些未竟的谋划与责任,永远排在首位。

她闭上眼,将脸埋进还残留着他一丝清冷气息的锦被中,任由心底的酸楚蔓延。

窗外,最后一线天光隐没,夜色彻底笼罩了江南,也笼罩了她刚刚泛起涟漪的心湖。

话到唇边,一阵风替他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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