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妙（第2页）

“这种店开在学校边，广告实属多余，根本不用愁买卖嘛！”陶晋元这张叽叽喳喳的嘴，看到什么都忍不住点评一番。

娜娜听了，却只觉心里空落落的，这种没着没落的伴着恐慌的难过，心里的一部分随着一个人的离开而被粗暴地掏了一个洞的感觉，还是第一次。

她没有对任何人提起她来到S市的事，甚至没有联系小飞，没有去住她自己的家。

迄今为止，她认为自己把情绪藏得很好。在所有人的眼中，她还是那个她，被周围人喜爱照顾着的那个落落大方阳光开朗美丽优秀的她。只要朋友们不带着关心同她聊起这个话题，那她会一直假装无事，毫无擦伤，同从前一般无二的她。

她是下午在酒店大堂的咖啡厅吃“晚午餐”时看到他的。她没有打招呼，更没有走上前去，却也没有躲开，只是像刚才一样坐在那里，直直看着他的方向。他似乎并没有发现她，一直在与同行的人有说有笑，末了站起来互相握了握手，便离开了。对这道从始至终注视着他的目光毫无察觉。

这是娜娜第一次见他穿西装，深蓝色暗格花纹，每个细节都恰到好处地衬出他的干练与风度，精致得体又慵容松弛。

她想起石老师说，“小店镇不住他。”

远远看着这个从容自若，言笑晏晏的他，她意识到自己对他的了解有多肤浅，她与他之间相隔的距离，有多远。

她想，他不喜欢自己，是因为自己不是那个可以与他拥有同一片视野，站在同一个高度，有来有往，势均力敌地交换现在，展望未来的那个人吧。

她真的很介意他叫她“小孩”。

不知躺了多久。她为找到最终将自己从对他的迷恋中抽身的理由而感到庆幸，感到失落，悲伤，却也如获新生。无疾而终，无疾而终。虽然它无疾而终，但或许如鸡汤所写，人生没有白走的路，自己一直以来的人生太过顺遂，总该有点什么求而不得，希冀落空的事偶尔来点醒自己，这原是一个很宽广，复杂的世界，就像人心。

他装作对她视而不见，从决定离开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在心底与那个小城，与在小城发生的故事，遇见的人道别了。

可不止怎地，面对眼前这个或许能为他重新开始提供很大帮助的人，他虽在全神贯注与对方讲自己的对未来的规划与蓝图，看着对方思索的模样，揣摩自己的计划在对方心中的份量。轻松愉悦的氛围下，藏着她的小心谨慎和他不着痕迹的仔细揣度——他心中紧紧绷着根弦，言语间却机智风趣，从容不迫。这个机会于他来说至关重要，虽不显露神色，但他如履薄冰。

可即使这样，谈笑间他的心思却莫名地飘向那道目光投来的方向——暗自希冀她会像从前一样向他走来，或者做任何事情来引起他的注意——就像那个下午在仓库门前的她，那般张扬地宣布她与那个漂亮男孩的“娃娃亲”，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玩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玩闹，他当然知道她那是在玩闹。他虽不动声色，心里却不由自主感到失落起来——即使这只是他们之间的玩笑，也已经足够提醒他：该离开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哪个瞬间开始对这个美丽又大胆的女孩在意起来的。或许是在面对她时，对自己的过往和现在的不够“耀眼”的人生变得敏感时；或许是开始站在“为她考虑”的立场，谨慎地选择对待她的方式时；或许是在她频繁出现又再不露面后，自己心中隐隐变得煎熬的想念萌发时；或许是那场第一次有她出现的，令他在一阵急促的喘息与淋漓的汗雨中醒来的梦开始的……还是，天摇地动间，他脑海里出现的，全是她——她在哪里，是否无事，害怕吗？——这些想法和画面时。

他是在一切稍稍平息，而他也从惊惧和冲动中冷静下来后，去他们学校时，被石林拉去仓库当壮丁的。

他去学校做什么？当然不是为了找石林，也不是预估到了他们需要他出一份力，他只想碰碰运气，哪怕看她一眼。

他觉得自己真的疯了。

在仓库见到那个正得意地逗着同学的她，听到她的声音时，一阵兴奋从他的脊柱直往上蹿，像一朵烟花，轰炸得他头皮发麻。他越是沉默，越是隐藏，这感情便越是莽撞地冲击着他，像一匹无法被驯服的野马，谁能驯服感情？不知道，但他金煜自认做不到。

即使装作静水无波这么长时间，一场震动却让他的苦守功亏一篑。

他讨厌自己这种虚伪的莫须有的道德感。可他毫无办法，就像面对一朵柔嫩的花，他渴望，肖想，却始终告诫自己绝对不能迈出这一步——自己不配。

与在场所有人打招呼时，耳畔却不依不饶地传来“娃娃亲”，“未来媳妇”等这些让他顿生酸楚与嫉妒的字眼，它们是一颗颗他竭力避开的子弹，避无可避，只好离开。

他站在落地窗前，遥望江畔对岸，霓虹光影铺满鱼鳞般的水面，五光十色，变换不息，宛若一场喧闹浮华的梦。

手机短信传来，他如梦方醒，赶紧打开——对方决定注资。

这是个天大的喜讯，来得也比预想中快很多；可喜悦掺着失落，手机响起那个瞬间，他期待的来信人其实另有其人。

午夜，凌晨，天光微亮，他醒醒睡睡，清醒又茫然，她却在他的想象中始终沉默着。

即使他之前隐约感觉她对自己仍有迷恋，但终于决定翻篇了吧。她有精彩热闹的生活在前方等着她。

而他，接下来也有很多事要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这大概才是最好的结果，最正确的局面，也是最理想的开端。

再见，裴娜娜，谢谢你。虽然没能告诉你其实我也喜欢你。祝福你。

金煜你好窝囊，但是这段时间和昨天都干得不错，打起精神来吧。

两人在潇潇妈妈租的小院子待了几天后，便又开始东游西逛起来，直到收到各自班长打来的电话通知开学时间已经确定，她们才定下归期——娜娜需要三天时间疯狂赶作业。

而李潇潇临出发前已经告诉过凌宇说自己要出门陪娜娜走走，他回信倒是十分自然，只叮嘱两个女孩注意安全。

可另一方面，虽然这些天为李潇潇争取到了时间，让她得以好好消化和思考那天下午所发生的一切，可她心里仍不免担忧凌宇会当作她在故意避开他——虽然多少有这个成分，但绝不是因为介意他对她坦诚的那些“故事”。

他的身上，有着同龄人少见的温柔和细腻，敏感近乎脆弱。

只是稍稍冷静下来后，她想起自己对他说“她想着他”的那个下午后，他对她的心思的不经意的忽视和两人之间随之而来的悄寂，再到如今好不容易达到的微妙的平衡，她已经认可和习惯的平衡——他们之间适时的沉默和得体的距离。

如今凌宇主动伸手，想要打破这平衡，可自己却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万幸他看起来并不着急，既没有追问，返校见到面时，也没有任何异常。

或许李潇潇只是需要更多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又或许，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然只相隔一层窗户纸，它随时会被捅破，一切只是时间问题。只是这时间是长是短，会何时出现，暂时还全无头绪的她，只能跟着感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