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第3页）

她的目光大多数时候都落在自己的碗里，偶尔才会飞快地抬起，蜻蜓点水般掠过文时默的脸庞，看他说话时微微扬起的嘴角，看他低头吃饭时浓密的睫毛投下的阴影。每一次偷瞥，都像饮鸩止渴，心脏微微紧缩，却又贪恋那片刻的温暖。

她极力克制着，不让自己的眼神流露出任何异常，只是在他偶尔将目光转向她，询问她学习是否紧张时，才抬起清澈的眸子，用乖巧平静的语气回答：“还好，不紧张的，时默哥哥。”

她扮演着一个完美妹妹的角色——懂事、体贴、不让人操心。将所有汹涌的、不合时宜的情感，都死死摁在心底最深处，用平静的外表，守护着这来之不易的“家”的温暖，也守护着自己那个见不得光的秘密。

文时默和慕容青瓷显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在他们眼中，墨染依旧是那个他们看着长大、乖巧贴心的妹妹。这顿再普通不过的家常晚餐，在慕容墨染这里，却是一场需要全神贯注、小心翼翼才能演好的戏。她贪婪地汲取着这份掺杂着无尽心酸与卑微的“温馨”，如同仰望遥不可及的月光。

五月的阳光已经带上了些许灼人的温度，正值五一长假。别墅门外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动静，夹杂着低声的呵斥和不情愿的嘟囔。

门铃响起，慕容青瓷快步走去开门。门外站着风尘仆仆的慕容父亲，以及他身后那个几乎是被他半推半搡弄过来的慕容烬歌。

二十一岁的慕容烬歌，身形瘦高，却微微佝偻着背，穿着一身与他气质不太相符、略显紧绷的廉价新衣服。他头发染着不太均匀的黄色，眼神躲闪，带着一股混不吝的叛逆和显而易见的抵触情绪，双手插在裤兜里，脚尖不耐烦地点着地。

“爸，烬歌，你们来了，快进来。”慕容青瓷连忙让开身。

慕容父亲脸上堆着笑，先是探头往里看了看，随即用力将身后的儿子往前一拽，低声呵斥道：“杵着干什么？还不快叫人！”见慕容烬歌梗着脖子不动，慕容父亲脸上挂不住，抬脚就不轻不重地踹在他小腿上，“听见没有！没规矩的东西！”

慕容烬歌吃痛，身体趔趄了一下，极不情愿地抬起眼皮，飞快地扫了一眼屋内的文时默和慕容青瓷，从喉咙里含糊地挤出两个词：“姐，姐夫。”

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带着浓浓的敷衍和不驯。

文时默从沙发上站起身，脸上是惯常的温和，仿佛没看到刚才那幕似的，招呼道：“烬歌来了，快屋里坐。爸，你也屋里坐，别站着。”

这时，慕容墨染端着茶盘从厨房走出来，她早已听到了门口的动静。她穿着简单的家居服，素净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眼神平静地掠过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堂哥，没有流露出任何厌恶或好奇，就像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她乖巧地走上前，先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放在慕容父亲面前的茶几上，声音轻柔：“大伯，喝茶。”

然后依次将茶杯放在文时默和慕容青瓷面前：“时默哥哥，青瓷姐姐，喝茶。”

最后，她才将剩下的一杯茶，放在了离慕容烬歌最近的茶几角落，没有称呼，也没有多余的眼神交流，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喝茶。”

慕容烬歌瞥了一眼那杯茶，又看了看举止得体、与这个环境融为一体的慕容墨染，对比自己此刻的狼狈和格格不入，一种莫名的烦躁和自惭形秽感涌上心头，让他更加别扭地扭开了头，盯着光洁的地板，仿佛上面有什么极其吸引他的东西。

磨蹭了一会儿，慕容烬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猛地坐直了身体。

“爸，你总说我没规矩，那刚刚墨染呢，她给我倒茶的时候，是不是也没叫我，是不是也没规矩？你怎么不说呀？”

客厅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在规律走动。慕容烬歌这突如其来的“发难”，带着一种抓到别人把柄的、幼稚的得意，他挑衅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等待一个“公平”的裁决。

慕容父亲被他问得一怔，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这胡搅蛮缠的逻辑，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文时默微微蹙眉，慕容青瓷则面露不悦，正要开口。

唯有慕容墨染，依旧面色平静，仿佛慕容烬歌指责的不是她。她甚至没有看对方一眼，只是低头轻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角，那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更衬得慕容烬歌像个跳梁小丑。

就在这气氛微妙的时刻——

“咔哒”一声，卫生间的门被推开了。

慕容衿雪一边用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走了出来。她显然听到了刚才的对话，清冷的目光直接落在慕容烬歌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就你事多。”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人家倒茶给你喝，还不够？怎么？”她上下扫了慕容烬歌一眼，语气愈发尖锐，“叫你一声哥，你能长高一厘米？”

她几步走到近前，眼神里的鄙夷几乎要溢出来：“也不看看自己那样配不配。”

这几句话像连珠炮一样，又快又狠，直接把慕容烬歌噎得满脸通红，刚刚那点可怜的“气势”瞬间被打得烟消云散，只剩下被当众羞辱的恼羞成怒，却敢怒不敢言。

怼完了弟弟，慕容衿雪脸上的刻薄瞬间收敛，变脸似的换上了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她轻盈地走到慕容父亲身后，伸出双手，力道适中地给父亲捶起背来，声音也变得柔和：

“爸，你也是，来城里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正好我这几天放假在家，也好去接你呀。”

这一番连消带打，先是以凌厉的气势压服了捣乱的弟弟，又以贴心的举动安抚了父亲，瞬间掌控了全场的气氛。慕容父亲感受着女儿不轻不重的捶打，看着大女儿女婿，再对比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心里五味杂陈。

文时默和慕容青瓷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无奈。慕容墨染则依旧安静地坐在一旁，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风波，与她毫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