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1番外 千山万水皆予一人（第1页）
修仙之路，漫长而孤寂，仿佛一条永无止境的寒铁锁链，冰冷地缠绕着每一个求索者的魂魄。这条路上，充斥着赤裸裸的杀戮、无处不在的争夺与深入骨髓的冰冷算计。韩立早已习惯在腥风血雨中夺宝，在勾心斗角中求生。他的储物袋，与其说是行囊，不如说是一座微缩的兵械库，里面每一块灵石的来源与去向都经过缜密计算，每一件法器、符箓、材料的价值与用途都曾被反复衡量。对外人，他吝啬、谨慎得近乎苛刻，从不做任何无谓的花费与施舍，每一分资源的运用，都只为那遥不可及的长生大道添砖加瓦。
然而，在这冰冷、理性、充斥着杀伐之气的储物空间最深处，却有一个被小心翼翼隔开的角落，永远流淌着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温暖与明亮。那里存放的物事，与提升修为、搏杀斗法毫无干系，甚至在某些高阶修士看来，堪称无用。但它们，却沉甸甸地承载着他这颗历经风霜、早已坚如铁石的心脏里，唯一且最柔软的牵挂。
每次离开那方有着她的洞府，无论是前往妖兽盘踞、禁制重重的危险秘境，还是进入修士云集、琳琅满目的繁华仙城坊市，韩立的视线总会如同本能般掠过适合凡人的美好事物。
那是在一座终年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北方大型仙城，凛冽的寒风如刀，刮过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他于一间门面窄小陈设古朴的铺子里，看到了一盒极北之地绝壁上才能采得的雪玉莲花瓣精心研制的胭脂上。那胭脂盛在素白瓷盒中，色泽清透如朝霞映雪，指尖轻触，能感受到一丝沁人心脾的凉意，更有一种若有若无、清冽纯净的莲香萦绕不散。店主是一位筑基期的女修，极力吹嘘此物对女修容颜亦有滋养奇效，索价三百灵石，对于一件并无实际助益的妆品而言，堪称天价。韩立听着，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墨彩环素面朝天时，那干净纯粹、不染尘埃的笑颜。他几乎能想象，这点淡淡的胭脂色晕染在她脸颊时，会为她那份灵动增添何等生动的颜色。他没有还价，眉头都未皱一下，直接取出灵石买下。在他心中，能点缀她的笑靥，便是这灵石最好的归宿。
在一处深藏于万丈海眼之下的上古水府秘境，他刚刚经历一场恶战，凭借法宝与强悍肉身，才险之又险地击溃了守护阵法的古老水魅，夺得了一件威力不俗的蓝色古宝。正当他准备调息离去时，神识扫过废墟角落，于一丛黯淡的珊瑚礁石间，发现了一株奇特的月光兰。此花通体莹白如玉，茎叶剔透，最神奇的是，它在完全黑暗的环境中，花瓣会自然散发出柔和而皎洁的月华般的光晕，不仅将周围照亮，更有清幽的香气弥漫，能宁神静心。而且此花生命力极其顽强，无需过多照料，只需些许清水灵土便能存活。韩立心中一动，小心地用玉铲将整株花连同其根须下的灵土一起，完整无缺地移入一只刻有聚灵小阵的温玉盆中仔细收好。他记得，洞府里那扇朝东的窗户边，是墨彩环最爱驻足的地方，她总喜欢在那里托腮眺望洞府外的云卷云舒，眼神中有时会流露出一丝对广阔天地的向往。若将这盆能在黑夜里散发清辉的月光兰放在窗台，夜间也能伴她清辉。
还有一次，在一个小型高阶交易会上，奇珍异宝令人眼花缭乱。众人的目光大多聚焦于能提升修为的丹药、威力巨大的法宝或是保命的符箓。然而，韩立却对一匹名为流光鲛绡的织物产生了兴趣。这并非炼制法衣的灵材，据说是东海深处鲛人一族，采集天际流霞与海底月影，以秘法织就的凡间至宝。它轻薄得如同清晨的烟雾，捧在手中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却奇异般地水火不侵，尘埃不染。最绝的是，它在不同的光线下，会流淌着如梦似幻、变幻不定的瑰丽色彩，时而如朝霞初升，时而如深海波光，美得惊心动魄，却又毫无防护之力，对追求力量的修士而言，无异于华而不实的鸡肋。但其价格，却高昂得令人咋舌。韩立只是静静看着那流动的霞光，脑海中便清晰地勾勒出墨彩环身披这流光鲛绡时，会是何等风华。这世间至美之物，正该配她。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取出了一件自己用不上、但足以让在场不少人眼热的珍稀炼器材料，换下了这匹在旁人看来毫无用处的鲛绡。
类似的还有，在一处早已荒废、布满尘埃的古修洞府角落里，他于一堆腐朽的杂物中，凭借敏锐的神识，发现了一对看似朴素的温灵玉镯。玉质是上好的暖玉，触手生温，长期佩戴能潜移默化地滋养凡人的经络气血，虽效果远不及他千辛万苦炼制出的逆天延寿丹药，却贵在细水长流，润物无声。他将这对玉镯从尘封中取出，仔细清理掉岁月的痕迹，看着它们恢复温润的光泽，然后才郑重地放入一个他专门用沉香木雕琢的精致小盒中。
每一次从外界归来，他常常是风尘仆仆，衣袂间或许还沾染着未曾彻底洗净的、来自妖兽或是敌人的淡淡血腥气，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化开的疲惫与属于外界争斗的冰冷。但当他一步踏入那被重重禁制守护、隔绝了外界一切风雨的洞府，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带着毫不掩饰的喜悦与关切，轻盈地迎上来时，他眼底那层坚冰便会瞬间消融，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温和取代。
他会像献上最珍贵的战利品一样，将这些精心挑选、跨越千山万水带回的小礼物，一一拿出，放在石桌上。他的语气总是那么平淡无奇，甚至带着点刻意的随意：“路过一处仙城，看到这盒胭脂，想着你可能喜欢。”或者，“上次去的秘境里，偶然瞧见这花，听说夜里会自己发光，放在你窗边正好。”再或者，“这料子看着还行，颜色也凑合，给你做件新衣裳。”“这镯子质地尚可，戴着据说对身体有些微好处。”
他从不诉说获取这些物品可能经历的危险，也从不强调它们的价值。仿佛真的只是顺手为之，微不足道。但墨彩环每一次都会配合地露出极大的惊喜，眼眸亮得如同盛满了整个星河的碎片。她会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些礼物，像是捧着世间最易碎的梦，反复摩挲着，爱不释手，仔细感受着上面或许还残留着的他指尖的温度，或是他一路风霜的气息。她从不追问来历与代价，因为她深深懂得，这些礼物真正的价值，在于韩立心中始终惦念着她。
“韩大哥，你快看，好看吗？”她有时会像得了心爱玩具的孩子，立刻将那流光溢彩的鲛绡披在身上，在不算宽敞的石室内轻盈地转个圈，衣袂飘飘，流彩熠熠，映衬着她因兴奋而泛红的脸颊，笑靥如花，映衬得整个洞府都随之明亮起来。她有时则会坐在妆台前，对着清澈的水镜，用指尖蘸取那清透的雪玉莲胭脂，仔细地、一点点地晕染在脸颊，然后回头，带着一丝羞涩和更多的期待问他：“韩大哥，这颜色……可还适宜？”
每当这时，韩立总会停下手中可能正在翻阅的玉简，或是正在调息的灵力，转过身，认真地望过去。
他的目光真挚而专注，穿透她表面的容颜，直抵那份让他道心为之锚定的，独一无二的灵魂。在他眼中，无论她是素颜布衣，不施粉黛，还是盛装华服，明艳照人，那份能照亮他无尽道途的温暖与美好，从未有过一丝改变。
“好看。”他总是这样回答，语气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仿佛在陈述一个天地至理，“在我心里，你怎样都是最好看的。”
这不是为了哄她开心而编造的甜言蜜语，而是他心底最真实最稳固的认知。漫漫仙途，唯有她，是他唯一不可替代的温暖与净土。但凡这世间存在的美好之物，只要她能喜欢，只要他力所能及，便觉纵使跨越千山万水，历经凶险磨难，亦千值万值。
墨彩环听了，脸上总会泛起比那雪玉莲胭脂更娇艳、更动人的红晕，眼中洋溢着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幸福与满足。她知道的，她的韩大哥，从不说谎，更不屑于说那些虚浮的诳语。
窗台上，有吸纳月华悄然绽放的莹白花朵；妆台上，摆放着来自遥远雪域、散发着清冽莲香的胭脂瓷盒；她纤细的手腕上，一对温灵玉镯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暖意；衣箱深处，则珍藏着那匹如同将霞光与月色织就的、梦幻般的流光鲛绡……
这些看似平凡却极尽用心的物件，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沉默寡言的修士，那深藏于心底、从不轻易示人的极致温柔与笨拙浪漫。
对他韩立而言，这世间最大的值得就是看到她脸上因他而绽放的、毫无阴霾的笑容。那笑容足以照亮他漫长而冰冷的修仙之路，成为他无论遭遇何种困境，都永不迷失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