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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百草香四(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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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娘子说到底还是百丈谷出身,我等恩将仇报,恐招天谴。”说这话的人还在笑,“虽然这辈子做了不少坏事,但都是迫于无奈,夫人今日大恩,我们也会铭记于心。”这话滑进我耳里的时候,就像黏答答的蠕虫一样,我只觉得恶心。

百丈谷内并非都是圣人,我们从小学着辨认草药前,便总有长者会说:“为恶者不可救,别管什么法啊理啊的,总之为恶者不可救,明白吗?”

就此事,谷里还有过好几次争辩,数姜伯伯和王婶吵得最厉害,最后不欢而散。

但爹从未阻止过,想来他或许也未曾想通其中关节,因此无从劝解,毕竟百丈谷也从不是什么妄图感化人心的圣地。

说到底,救与不救,往往在医师的一念之间。百丈谷内曾有一名女医,因从前为情所伤,后来再也不为男子诊病,对此,谷内也无人置喙。但披着假面的恶人,却是防不胜防。

我不知道是哪几位前辈救了他们,但这样的人狼心狗肺,救他们也真是脏了前辈的手。

“阮小娘子,我不妨告诉你,主人不仅要我们脏了你,还要毁掉你的容貌,然后再把你扔回赵家门口。说实在话,你生得这般好看,我们兄弟几个也不忍心。”

他旁边的人猛地就推开了他,骂骂咧咧地道:“行了,老东西,唧唧歪歪半天,别玩死了就行。”

我突然有些想笑,也不知他们如何想的,居然还要在古往今来的惯例上画蛇添足一笔。他们或许是无意找了这么几个得过百丈谷恩惠的粗人;又或许是谷中人救人无数,他们碰巧都是其中之一。

但幕后主使不知道的是,比杀人更狠的是诛心,尽管这些人从前压根不是我所医,但他们说的这些话碰巧诛了我的心。

我感觉自己有些麻木,只觉得人心真是丑恶至极,我到底为何会同这样的家伙一起生在这天地之间呢?我突然很佩服祖父,他少时兵荒马乱,见过无数背叛、无数罪孽,连他自己都差点沦为肉羹,却还能持一颗赤子心救死扶伤,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依我看,这样的人世,不救也罢。

阮家祖上弃丰沃的中原南下,退居于青钺山一带,远离繁华权势,非为沽名钓誉,谷中人皆知晓,乃是对凡尘失望所致。

可这世俗的火终究还是烧到了我们身上,但只望恶有恶报。若如他们所说,不小心把我杀死了,那我死在这么个晦暗的雨夜天也不赖,人自尘土中来,终归于尘土,但这一刻我还是有些厌恶自己的无能。

当下无解,我本已万念俱灰,也不存侥幸认为赵祾能找到此处。不,他最好不要来,我不愿被他撞见这么狼狈的场面。今日茛媛郡主生辰,齐王递了帖子,专程让他去吃酒。

赵祾本欲推脱,但最终还是不得不接了下来,待到酒宴结束,一切应是已尘埃落定了……也罢。

虽说已生了自毁念头,但说不怕不恨,那是假的,世间恐怕没有谁能坦然面对。

时间突然变得无比漫长,我已听不进他们在说些什么,无非就是争抢到底谁该最先对我动手。

我已为囚徒,可这群人为如何分赃大打出手的场面实在太过荒谬讽刺,我几乎快笑出声来。赵祾突然劈开那扇摇摇欲坠的破门的时候,我都怀疑那个人影是否是因我太害怕,而用以欺骗自己的幻觉。

他的出现伴随着几滴滚烫的腥味,然后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我只见到一只鲜血淋漓的断手,那剑气凌厉骇人,砍了一只手后依然留有余波,将我的头发也割断了几缕。

我回头去的时候正看见他那副煞神一般的脸色,外间雨太大,他浑身湿透,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方才他使的力太大,剑尖还在轻颤。我瞧见他的模样,才发现刚刚为何会偏了几分——他使的是左手。

他平日里惯用右手,但他的右手自上次断过之后还未好全。

纵使赵祾没专程练过左手出剑,他的剑法也依然快而狠绝。他一言不发,刈麦一般收割人命。我突然想起我还从未见过他杀人,这居然是头一回。

剑上寒光翩飞,杀人于转瞬之间,不见任何迟滞,快得只余残影。纵使如此,我发现他身姿此刻看起来依然飘然,仿佛用剑的从容潇洒自一开始就刻在他骨子里。

我突然想起伍爷爷当年评价赵氏一门的武功时,诵了一段曹植公子的《洛神赋》:“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

他还说:“旁人习武,都是熟悉招式之后才能逐渐从笨重拙劣练得潇洒随意,但赵氏一门的功夫则不同。听闻他们家的武功是祖辈亲历名山大川才悟出,从最初,这功法便是飘逸灵动中暗藏杀机的。”

真是奇了,当年见他飞身掠上无涯松时我都没能记起这些,竟会在此时想起。

那被斩了一只手的男子分明一直伏在一旁,想来是断了只手疼得要命,一直没缓过来,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威胁,因此赵祾还未来得及杀他,此时我却见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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