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去自来梁上燕二(第1页)
无涯松是百丈谷的一处奇观,这是一株上了年纪的老松,没人知道它到底多少岁了,据说是一位叫无涯子的得道高人行经青钺山时所植。它一直生长在那道悬崖边,四季常青,云霭聚拢起来的时候,无涯松隐在雾里,看起来就像一位仙姑欲点化世人。
传说在无涯松的枝头用红绳与木牌系上自己的心愿,神明就能常佑此人,助其实现心愿,因此无涯松虽长在悬崖峭壁边缘,依然时常有人前去许愿,渐渐地那里就开了家食肆,也成为了过往樵夫商客歇脚的地方。
我小时候总会设想,如果赵祾有天到了百丈谷,一定要带他去谷里最美的地方都看一看,这其中就包含了无涯松。
他如今来了,还没等我带他去,他就已知道这株传说中通灵的神树,并邀我在那里相见。
我其实此前就知道赵家近日会来人商议两族要事,但我确实没想到他会来,直到他递了这张帖子,我才知道来客中有他本人。
虽然我去过荆台,但这应是他十九年的人生中头一回见我。也不知三载过去,他变成了什么样。
无涯松旁的食肆有两层,店家告诉我,赵祾在二楼的雅阁内等我。
我克制住纷乱的心跳敲了敲门,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平静的“请进”。
这间雅阁是百丈谷最好的观景位置,从窗边向下看,可以看见崖边的苍松,若是刚巧碰上谷内天气晴好,白雾尽皆散去,还能从此处俯瞰整个百丈谷碧绿的药田并对面的青钺山。
屋子正中有扇长长的绢制屏风,上面绘制的正是绵延如女子黛眉的青钺山,据传这屏风还是从前无涯子手植青松后留下的真迹。
从我的这侧,只能透过屏风见得些许模糊光影,桌前人闻声将视线从窗外的古松薄雾上收了回来,偏过头,也在看着屏风后的我,我们的视线似乎隔着那扇屏风相触。心湖被搅动,不由得急急跳了几下。
我在屏风后静立了片刻,在心里给自己鼓劲:临到头无处可躲了阮怀柔,你必须要见他了。我深吸口气,这才敛了眸子,提步绕过屏风,向窗边走去。
那时我怕他发现我,也怕自己失望,缩到了太湖石后,眼下才终于得以正视他。
那不是世俗意义上会认为俊美的脸,这个词放在他身上显得太过阴柔;却也不是世俗意义上会让人觉得刚猛的脸,这个词放在他身上会太粗鲁。他像岩岩孤松,是遗世独立而挺拔自在的,眉眼如远山般疏朗,显得过分淡泊。他就是这样一个在阳刚与俊美之间找到了平衡的人,多一丝便多了,少一分也少了,就这样才刚刚好,他天生就该是这副模样,这才同我听过的那些事迹相衬。
倏地,一句诗就这么跳进了心中: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
那一刻我悬在心里的石头怦然落地,另一种不知名的情绪骤然升起,这样飘上了云端去,同云雀并行。三年前的感觉重回身体,连心脏敲打的速度都一模一样。
“阮姑娘,请坐。”他接着便勾起一个笑来,那笑很得体,不会让人觉得虚情假意,也不会叫人感觉他太过亲热,“幸会,在下赵祾。”
我再次深吸口气,将从涌出的情绪纷纷压下,也朝他笑了起来:“阮姑娘?我们这里可不止一个阮姑娘,少主说的是谁?”
似是没料到我会这样回答,赵祾愣了一瞬之后低低笑了起来,笑声随着冰碗里甜汤的味道一起飘散开来,我这才发现桌案上碗中盛的是金丝云果,往日里我也喜欢喝这个。
他顺着我的话道:“青钺山百丈谷,阮怀柔。”
天下只有一个青钺山百丈谷,而这里只有一个阮怀柔。
他这话叫我心狠狠一摇,就像去山中采药时遇上了藤桥,晃晃荡荡的,又惊险又刺激,害怕自己会掉下去的同时,又觉得快活。
“怀,来也;柔,安也。言招来百神而安处之,怀柔,很好听。”我清楚地听见他的话,他抬起头来直直看进我的眼睛,道:“那么,这位阮怀柔阮姑娘。赵某此来百丈谷,有要事相商。”
这下却让我很错愕:“商议要事的话,为何是找我?谷外的事我不大清楚……”
“不,这件事别人做不得主,只有你可以。”他温和地打断了我的话,我突然意识到他要说些什么。
“你我如今坐在这里,是因为同一件事。”他低头尝了一口甜汤,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整个人看上去温和清贵,说出的话却锋芒毕露:“阮姑娘,这门亲事说定的时候,你我都还太小,十几年光阴如流水,足够改变很多事情。我此番来,是想问问你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