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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春居(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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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倒是难得舒适。清风拂过漫山花海,暖阳下彩蝶翩跹。她慵懒趴在草间,鼻尖萦绕着晒过的被单那股蓬松气息,白衣少年坐在身旁,书页翻动的轻响传来,伴着清润墨香,令人心安。

“文郎……”

她轻声喃喃,缓缓睁眼。

不知睡了多久,屋内床边、幔帐四处都已亮起灯笼,窗外亦是明灯煌煌,驱散了先前的孤寂黑暗。

腕间忽地传来细微勒痛。垂眸看去,腕上系着一道剔透细绳,另一端绷直伸向外间,在烛光下泛着微光。是诊脉用的。

外间传来苍老声线,惶恐求饶:“尊主恕罪……小臣无能……”

“滚!”穆书愿的声音淬着冰。

衣袂急促摩挲,那年老鬼医仓皇爬起,脚步声踉跄掠过小窗,逃也似的消失在夜色里。看那神情,这已不知是第几个被轰走的医者了。

胥绾春一醒转,便又是那般,燥热难耐。连腕间这一小段细绳,也勒得她肌肤生疼,难受得紧。她想抬手扯掉,却连抬指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烛光流转,倏然映亮床榻那端一抹青绿。胥绾春定睛望去,只见榻边小案上,静静搁着一只竹编小盒。篾丝细密,纹路精巧,编得厚实而温润。

迷濛的灰眸骤然凝住。

她脑中嗡的一响——这手法再熟悉不过,分明是穆文独有的编织习惯!

胥绾春勉力撑起身,墨发如瀑披散,贴着水光涔涔的肌肤。她想去拿那盒子,足尖刚点上冰凉脚踏,身子便是一软,扑通跌在地上,带倒了小案,竹盒骨碌滚落地面。

那盒子似感应到她的气息,甫一靠近,表面便流转过一道赤光。

随即咔嗒,它竟自行开启。里头物事滚了出来,胥绾春目光落下,琉璃灰眸疾颤——

一只小瓷盒,一方丝帕,一颗珍珠,一缕青丝。

分明是百年前,穆宅初见时,那个沉默少年悄悄藏起的、属于她的东西。

“姐姐!”

穆书愿闻声疾步闯入,正撞见胥绾春伏在冰冷地面上。

她双手紧紧抱着那只竹盒,正慌乱地将散落的东西往回捡,雪白小脸皱成一团,泪珠断了线似的往下砸。裙裾凌乱堆叠,露出大片浸着粉晕的肌肤,整个人狼狈得不成样子。

“姐姐……”他尾音发颤,大步上前蹲下身,伸手想去扶她。

胥绾春猛地仰起脸看他,眼圈红得骇人。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却仍压不住那一声声破碎的呜咽从齿缝间逸出,肩头随着抽泣细细地抖。

穆书愿只觉心口像被剜去一块,晶黑的眸子漾开破碎水光,宛如寒潭骤起涟漪。他再顾不得什么,宽大衣袖一展,将她的身子紧紧裹入怀中,只觉怀中之人颤颤巍巍,温热泪水浸透他肩头罗绸,烫得他心口发疼。

他俯身将她打横抱起,那柔软手掌却再次抵上他胸膛,胡乱推拒着,比先前更激烈,却因无力而显得愈发可怜。他臂弯收紧,每一步都走得沉稳,小心地将她放回枕间。

垂眸望去,她泪痕交错的小脸陷在软枕,他竟不敢多看一眼。

“抱歉……”

声线低哑得不成样子,每个字都浸着浓重的自厌。他逃也似的转身,衣角掠过门框,消失在昏暗里。

此后几日,胥绾春拒他于千里之外,连他寻来的女鬼仆也一并驱赶。穆书愿怕惹她生厌,只敢在外间徘徊。连隔着屏风偷偷望她一眼,都成了奢望。唯有趁她昏沉睡去,才敢悄然入内,小心喂些流食。

可她的身子却一日差过一日,喂进去的汤水不多时便尽数呕出。屋内狼狈的声响愈发频繁,瓷盏碎裂,桌椅倾倒。每每他冲进去,总见她蜷在冰冷地面,甚至倒在污秽之中,碎木尖角在她臂上划开道道血痕……

后来,他日夜跪在院外泥泞里,朝着虚空嘶声呼唤:

“婆婆……穆书愿求您!”

他以鬼力燃烧自己的魂魄,作为祭品香火,青碧火光自他周身袅袅燃起,映得那张脸苍白如纸。

“无论什么代价……救救我姐姐!求您现身!”

他重重叩首,宽大白袍铺散在污浊泥水中,像一只折翼的鹤。可四野寂寂,唯有竹叶沙沙。

深夜,胥绾春在榻上辗转呻吟,破碎的呓语逸出:“穆文……”

穆书愿靠在门框上,倏然抬眼,眸中掠过一丝决绝。

他召来鬼仆,哑声吩咐:

“去,寻一套……最破旧的白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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