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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噩耗1997年深秋(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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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比往年都早。裹珍站在歪脖子枣树下,望著远处蜿蜒的山路。冯老三天没亮就开著拖拉机去镇上送炭了,说好晌午前准回来。可眼下日头已经西斜,山路上连个车影子都没有。

风卷著雪粒子拍打在脸上,裹珍裹紧了冯老三去年给她买的红围巾。围巾已经起球了,可她还记得他递过来时结结巴巴的样子:“镇、镇上新到的。。。“那是他卖了存的炭才攒够的钱。

灶上的腊肉燜饭已经热了三回,油都闷在了饭里。裹珍正要去添柴,突然听见山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是拖拉机“突突突“的声响,是人的脚步,踩得积雪“咯吱咯吱“响。

“嫂子!嫂子!“来人喘著粗气拍打院门,是山下柳树沟的王二愣子。小伙子袄都跑敞了怀,脑门上冒著白气,“快、快去七里拐!冯哥的车。。。车。。。“

裹珍手里的柴火“哗啦“撒了一地。她顾不得穿袄,抓起手电筒就往外冲。王二愣子在后面喊:“嫂子等等!路滑。。。“话音未落,裹珍已经摔在了雪地里,手电筒滚出老远,玻璃罩碎成了渣。

“咋回事?“裹珍抓著王二愣子的胳膊站起来,指甲隔著袄都掐进了肉里。小伙子疼得齜牙咧嘴:“冯哥的车在七里拐翻了。。。被、被自己的车斗压住了。。。“

下山的路像抹了油一样。裹珍摔了不知多少跤,裤膝盖处磨出了洞,雪水渗进去,针扎似的疼。王二愣子举著手电筒在前面带路,火光在风雪中忽明忽暗,像隨时会熄灭的鬼火。

七里拐的悬崖边围了七八个人,都是附近村里赶来帮忙的。裹珍拨开人群,煤油灯的光照在那辆熟悉的蓝色拖拉机上——车头已经撞变了形,驾驶座像被巨人捏过的易拉罐。车斗整个翻了过来,把驾驶室压在了底下。

“老三!“裹珍扑到车边,铁皮的寒气瞬间穿透了她的衣。她看见冯老三的右手从车斗缝隙里伸出来,手指保持著抓握的姿势,像是要抓住什么。那只手已经泛著不正常的青灰色,指甲缝里还嵌著黑乎乎的机油。

“嫂子。。。別。。。“王二愣子想拉她,裹珍却挣开了。她趴在雪地上,借著煤油灯的光往车底看。冯老三的脸贴在冰面上,胎记在低温中呈现出紫黑色。他的眼睛半睁著,嘴角还带著那个熟悉的憨笑,仿佛下一秒就会说“没、没事“。

“还愣著干啥!“裹珍回头冲人群吼,嗓子劈了叉,“抬车啊!“她的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尖利,惊飞了崖边的乌鸦。

男人们用撬棍和麻绳忙活了半个时辰。当车斗终於被挪开时,裹珍第一个衝上去。冯老三的身子还是温的,可当她把他的头抱在怀里时,却发现他的脖子已经僵了。他的工装裤右腿完全被血浸透,结成了冰碴子,左脚的解放鞋不知去向,露出冻得发紫的脚趾。

“为了躲一群放学的娃。。。“柳树沟的老村长蹲在旁边抽菸,菸袋锅子在风雪中明明灭灭,“老三把方向盘往崖边打。。。车斗的固定栓断了。。。“

裹珍把冯老三的头搂得更紧了些。他的头髮里还有炭灰的味道,是今早出门前没洗乾净。她突然摸到他后脑勺有块黏糊糊的伤口,血已经凝固了,混著碎髮结成硬块。

王二愣子递过来一个帆布包,是冯老三从不离身的。“在、在车座底下找到的。。。“小伙子声音发颤。裹珍翻开包,里面装著半包“大前门“,一沓用橡皮筋捆著的零钱,还有一张被机油浸透的纸——人身意外险保单,受益人是她。

雪越下越大。男人们用门板抬著冯老三往山下走,裹珍捧著那个帆布包跟在后面。她走得很稳,一步都没摔,仿佛冯老三还在家等著她,不能让他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

回到山腰的土坯房时,天已经黑透了。裹珍把灯打开,灯光照在冯老三脸上很暖。她打来热水,一点点擦掉他脸上的机油和血跡。胎记露出来了,在灯光下呈现出深褐色,像一片秋天的枫叶。

“傻子。。。“裹珍用梳子把他蓬乱的头髮理顺,发现里面夹著几根白丝,是这半年跑运输熬出来的。他的手掌摊开著,掌心朝上,仿佛在等待什么。裹珍把自己的手放上去,十指相扣,却再也感受不到那份温暖了。

后半夜,裹珍翻出了冯老三所有的衣服。每一件都带著他的味道——炭火的焦香,机油的刺鼻,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汗酸。她在一件旧工装的口袋里摸到一个硬物,掏出来是一个铁丝拧的小摆件:两个小人站在拖拉机上,女的小人繫著红围巾。

雪停了,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画了一个惨白的方框。裹珍坐在门槛上,望著远处的山路。往常这个时候,她能听见拖拉机“突突突“的声音由远及近,看见车灯的光柱扫过枣树枝丫。

而现在,只有风颳过山崖的呜咽。

天亮时,王二愣子带著几个后生来帮忙。他们在枣树下挖了个坑,把冯老三平时最爱坐的小板凳放了进去。“嫂子,让冯哥看著家。。。“小伙子红著眼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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裹珍没哭。她把那个铁丝摆件放在冯老三胸前,又往他手里塞了一颗大白兔奶——是上周赶集时买的,一直没捨得吃。当第一锹土落下时,她突然扑上去,把脸贴在冯老三已经僵硬的胸膛上。

“睡吧。“她轻声说,就像过去无数个夜晚一样。土一层层盖上去,最终堆成一个小小的土包。裹珍把冯老三的帆布包掛在枣树枝上,风一吹,“平安“两个字就轻轻摇晃。

回到屋里,裹珍发现灶台上还温著那锅腊肉燜饭。表面泛著诱人的光泽。她盛了两碗,一碗放在冯老三常坐的位置,一碗自己慢慢吃。

饭粒混著泪水,咸得发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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